《新聊斋*画妖》木别叶

2、二 纸将军

　　架起一座香案，案前一钵水罐，这时的我神情肃穆，垂首敛眉，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意识的举动。我捻起一张白纸，裁剪出人的轮廓，将纸人在香案前点燃，纸灰和入水里，一股白烟从罐中冉冉升起，在半空中不断升腾盘旋，越积越浓。
　　浓烟缭缭中渐渐现出一位一身戎装的武将，面庞依稀是那位陈氏年青人。轻蹙的眉头透着冷峻，灼灼的目光中含着诧异，头戴翅盔，身穿月白色的战袍、银白色的铠甲和护肘，身披黑红色的披风，脚蹬战靴，腰间系一约四指宽的束腰，左腰上悬一把约一米长的佩剑，剑柄上的红丝结精致小巧，随风舞动。

　　我正要迎上去和他搭话，他突然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我咽喉，厉声叱喝：“哪里来的妖人使妖术将我摄入此地，前方战事吃紧，你坏我大事，定是敌军派来的奸细，从实招来……”冷森森的剑气硬生生逼住我的脚步。
　　演戏呢，说戏词？我听得一头雾水，连忙辩解：“我不是什么妖人，妖怪的确有但不是我，我只不过剪了张纸人，焚烧时心里想着初见时你的样子，不知不觉纸人就变成你。”
　　“我们何时见过？”他打断我。
　　你当然不记得我，在祠堂门口你刚进来的时候，你连望都不望我一眼，傲慢得很！我暗自腹诽，口中却说：“你不相信我？我什么法术都不会，平凡人一个，纸将军你……”
　　他轻哼一声又打断我：“什么纸将军，我有名有姓！”

　　哦？有名有姓，还有血有肉吧？我促狭地想，左手拨开他的剑，右手食指朝前伸出，想触触看他的身子是纸做的还是肉做的。才刚动手他剑身一摆，剑尖又抵向我胸前，满面寒霜地喝住我：“不许乱动！”精锐的目光上下将我审视。
　　不动就不动，刚才在祠堂望都不望我，现在就让你好好看看我。我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嘴角轻撇，挑衅地回望他。我虽非校花级的人物，但也算长得清秀，一身素青色的韩版连衣裙衬出我淡雅的气质，顺直的长发扎成马尾在我脑后俏皮活泼地晃动，光洁的额头下乌溜溜的大眼睛时而无辜时而狡黠地闪动。一抹笑意盈上我的嘴角，这下你该记住我的样子了吧！

　　我正暗自得意，却不料他打量我的眼眸里竟露出鄙夷的神色。他蹙了蹙眉，不屑地说：“举止轻浮，言辞古怪，奇装异服，衣不蔽体的，有伤风化……”
　　“什么？有你这么损人的吗？”我气得跳脚攥紧拳头,“别以为你穿上古人的衣服就把自己当古人了，什么有伤风化，你是冥顽不化，迂腐封建！啊——”我忘了胸前还抵着一把剑，一激动就自个往剑口上闯，眼睁睁看着剑从我左胸穿膛而过。身子瞬间僵硬，脑子轰然作响，脸色煞白，四肢百骸一股股冷意上窜，就要晕过去。

　　纸将军猛然将剑拔出，奇怪的是我并未有一丝疼痛的感觉，难道是剑锋太过犀利他的动作太快，又或者我快死了感觉已经麻痹？
　　他疑惑不解地望望剑又望望我：“你的伤口并没有血……”
　　我一抹胸前，非但没有血还没有伤口，衣裳毫发无损。我呆住，用手指狠狠掐自己的手臂，白皙的手臂被掐出青紫渗出血来。“啊，好痛！你看，流血了，我没骗你，我不是妖怪！”
　　纸将军颓然放下剑，情绪低落，喃喃自语：“我明白了，我知道了……”
　　我凑近他：“你知道什么了？”这人真奇怪，我没被伤着，他竟很失望。
　　“我的剑伤不了你，因为我才是早已不在这世间的人，”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了竟叫我生出一丝怜惜。
　　我安慰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并没有死，你的先祖中出了一个老妖怪，只要我们联手将她除去，你又可以恢复你的真身。”
　　他苦笑一声，深沉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看向我，不置可否，我们之间陷入尴尬的沉默。

　　片刻后，纸将军语气淡淡的说：“有杀气，有人来了。”
　　“杀气？是妖气吧！我早说过我不懂法术，肉眼凡胎的，连一丝妖气都感应不到，”我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躲到他身后东张西望，“人呢？祠堂的人都到哪去了？”
　　“人？有人设下了结界，此地只有你我二人。”
　　远处一个朦胧的黑影慢慢移动，他目力极好早已看清来人：“只是一位老妇人。”
　　“那不是普通的老妇人，她是妖怪，祸害人间，你得帮我一起除掉她。”
　　“我平生从不杀妇孺，她是妖是人，你自己应付，莫要忘了我只是一缕魂魄。”他手一挥，一件东西砸向我。
　　我下意识接住，仔细看，是他的佩剑合着剑鞘。乌金溜光的剑鞘，拔出剑铮铮作响。剑身上满饰卷云暗纹，剑身靠近剑格处两面各有“浩然长存”“正气不灭”四字鸟篆铭文。材质非铜非铁，非金非木，碧荧荧的仿似玉石，质地坚硬，可掂在我手里轻飘飘的，逼人的剑气也削弱不少。

　　“骗子，你竟敢骗我，嘿嘿嘿……”一个低沉而狠戾的声音响起，还夹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笑声未歇，一只枯黄瘦削的手迎面袭来，手背上层层褶皱，五指曲张，细长尖利的指甲快触到我的脖子。
　　我一激灵往后退，双手握紧差点被吓得扔掉的宝剑格在胸前，瑟瑟地说：“老、老妖婆……你还敢来，这、这次我有帮手，不怕死你就来。”我一瞥身旁，帮手呢？
　　纸将军好整以暇地站在十米开外，淡然地望着这一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气死我了！臭小子，说不帮就不帮，脾气真倔，亏我心心念念于他，将他魂魄招入纸人里。不对，难道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对我心生怨愤不肯帮忙？

　　老妖婆毫不在意我的话，趁我分神之际，拐杖猛力一戳剑身,一股强大的力道震得我眼冒金星，手中剑把持不住脱手飞出。她再次伸出魔爪毫无阻碍地攫住我的脖子，一张狞笑的脸放大在我眼前。脖子上传来强烈的剧痛和濒死的窒息感，我头晕目眩满脸涨红，奋力挣扎着双腿乱踢，双手使劲掰她的手指，想大叫救命却只听到口中发出古怪的“嗬嗬”声。
　　我快坚持不住意识模糊时，一道炫目的金光掠过直击老妖婆，她不得不松手护住眼睛。旋即，一个飘逸的身影飞跃而至，是纸将军。他身形未停，凌厉的拳势不断击出，迫得老妖婆连连后退，仓促间无法招架，狼狈而逃。

　　纸将军缓缓走到我身边，抿着嘴，手里抚弄着那把不知何时归鞘的剑。
　　我顺了顺气，瞪眼望他，质问：”你是故意的，你早知道那把剑在我手里毫无用处你还扔给我，你在气我！“
　　他俯身看了看我，噗呲一声忍俊不禁。我怔住，他终于笑了，一直以来他都对我冷冰冰的。那笑甚是好看，犹如和煦温暖的春日很有感染力，虽然他是在取笑我。
　　”笑什么笑？“我不依不饶。
　　“呵呵，我没想到你这么不中用。你有能力将我招来此地，却没有能力御剑。‘浩然剑’杀敌无数，驱邪匡正，多少邪佞难逃此剑利刃，没想到在你手中却连废铜烂铁也不如。”
　　我脸一红：“所以你故意试探我，眼看我死在老妖婆手里……”
　　“有我在，不会让你死！”他掷地有声。
　　我心一暖：“这么说你答应帮我除掉老妖婆了？”
　　他笑而不答，权当他默认。

　　“对了，你身上还有什么宝贝？那发金光的东西是什么，快拿出来让我看看。”我好奇心重，拽住他的衣角。
　　“什么宝贝到了你手里都成了废物！”他揶揄我，双手握拳高高举起，故意忽左忽右地逗我。
　　我攀住他胳膊使劲拽下，他摊开掌心空空如也。翻转手臂，右手背上赫然一枚显著的印痕，宛如水滴滴落溅开的水花，莹莹渺渺，忽明忽暗泛着淡淡的金光。
　　我小心翼翼触摸那枚印痕，金光甫灭，霎那间一阵刺痛从指尖传到心底，心脏抽搐般疼痛。我触电似收回手，讪讪地别过脸，心中翻涌出无可名状的惶惑。
　　这是怎么了？我犹自低头沉思，没注意到身后人幽幽的一声叹息。

　　“纸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他手枕头闭目养神，眼皮动也未动，我再问。
　　他乜眼看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想说什么便和我直说，何须称名道姓？“
　　“哦，”我满心失望，还夹着一丝酸涩，他到底还是不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