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画妖》木别叶

1、一 祠堂惊变

　　学校，教室，课堂，高等数学课程，老师手中粉笔在黑板上唰唰唰急速飞舞，而我手中的笔始终跟不上，才将笔记抄写到第六点，老师粉笔刷大刀阔斧一擦，呜呼，只剩下第九点，令我窘迫至极……
　　第二天就是周末，我美美地想又可以偷懒放松睡大觉，可惜天不遂人愿，校长一声令下，某名门巨族的后人由海外归来欲回乡祭祖，需要人手协助清扫祠堂卫生与祭祀前准备工作，校领导指派一批学生前去，而很不幸我身在其列！
　　“可是，为什么是我们学校？”“据说，这家族人是近几年为我们学校捐资助学的大金主，这点小忙校长自然是不会拒绝。”总会有可靠来源的小道消息在同学之间流转传播着。

　　城郊十多里外，一座祠堂掩映在一片翠竹林间，安静娴雅地立于村庄一隅，坐北朝南，依山傍水，规模虽非宏大，气势倒也不凡。粉墙黛瓦，造型独特细致精美的脊饰，朱漆大门上嵌着两枚狮面叩门环，东西两侧各四扇镂花木格子窗，门前两根蟠龙石柱精雕细刻栩栩如生，正门上方楷书阴刻“陈氏宗祠”青石牌匾。想是刚经历过一番修葺，焕然一新的面貌中仍不失古拙庄凝，处处彰显厚重的历史文化感。

　　或许我一直孤陋寡闻，真不知这座祠堂什么时候有的，仿佛一夕之间从地底冒出，在小城生活多年，竟从未到过。

　　推开沉重的木门，祠堂神秘的帷幕为我们徐徐拉开。曲径长廊迤逦而行，雕梁画栋惟妙惟肖，各式各样花草鸟兽神话历史人物图案，描红漆金做工精致，令人目不暇给。天井狭仄的庭院中，一口铸有“金玉满堂”四字的香鼎插满香火。

　　祠堂正殿内香烟缭绕，人声鼎沸。清扫工作已接近尾声，一群学生正嘻嘻哈哈在殿堂内肆意胡闹。学生们排成四纵队，每人手持一柱香，由东西南北斜行交错前进，向四周壁上悬挂的画像叩拜，俨然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却神态不恭，滑稽可笑。

　　实在是荒唐，望着这一幕我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随着人流而动。忽然队伍变得凌乱，有人吱吱喳喳，有人向我靠近古怪的神情盯着我，有人一忽儿指着我一忽儿指着一幅画叫嚷：“你们看，你们看，她象不象那幅画里的人？”

　　随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清代一对老夫妇的画像，夫妻二人并坐，左手边男的头戴官帽身着朝服项上一串朝珠脚蹬朝靴，右手边女的头戴凤冠一身官太太服饰，正襟危坐。祠堂正殿内悬挂的是陈氏后人祖先的肖像，被人所指象不象的便不是画中女眷。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随声附和“象”。

　　怎么会和一个老太婆长得象？我正想走进画像看个究竟，喧闹声引来陈氏族人，几个中年妇女仔细把我端详，接着居然有人也认为我长得象她们那位老祖先。哗啦啦人群一阵异动，双膝着地磕头的声音，有人焚香向我跪拜，口中激动万分：“祖宗显灵，祖宗转世啦……”

　　天啊，太荒唐了，我竟成为别人的祖先受人叩拜。我气极了攥紧拳头真想振臂高呼喝止住这场闹剧，紧咬的牙关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憋得脸通红胸口起伏不定。我转身一言不发地朝殿门走去，竭力挤出人群。还未到门前，门口的人朝内豁然让开路，走进十几人，听说也是陈氏后人。为首的一个年青人西装革履，身姿挺拔修长，俊秀的脸庞毫无表情，神情倨傲，目光凌厉的朝殿内一扫，哄闹的场面倏然停止，几个族人上前来接应年青人。

　　仿佛被年青人孤傲冷峻的气势震慑住，我的脚步挪不动半步，定定的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心跳莫名加剧，不安的感觉隐隐作祟，视线不由得随他的身形移动。年青人并未察觉身后那道灼热探寻的目光，甚至从始至终目不旁视，看都未看我一眼，在人们的簇拥下径直走到殿堂中。他仿佛是陈氏后人中的佼佼者，是他们的骄傲，受到他们特别的尊敬。

　　“谁把封条撕了？”一声突兀的尖叫如惊雷般炸破刚刚还静谧的祠堂，“是谁把这幅画像的封条撕了？”人群又沸腾起来，没有一个人承认是自己做的。一个中年妇女在我身边转悠，反复问我：“谁把封条撕了？”我本不想搭理她，她盯着我不放，只好随口说：“是我，怎么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撕的，也许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画像上有一块碍眼的纸条贴在上面，以为有人恶作剧胡乱粘贴污了画像，于是随手撕下。这幅陈氏祖宗画像乍看没什么特别，若说不同那就是别的祖宗画像都是夫妻同画身着官服，而这幅单单只有一位清代年逾五旬的老妇人，大襟宽边衣衫一副平民百姓的打扮，身边没有丈夫，画旁还贴了一张字迹杂乱的纸条。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那妇女颤抖着手指指着我，神经质地说,“你就是那个人……”我被她弄糊涂了。镇定后那妇女向我解释：几百年来他们族人口口相传一个故事，先祖中一位女眷生前触犯族规被处死，死后怨毒郁积不化修炼成妖，危害族人嗜杀成性。后来来了一位奇异的姑娘将老妖婆制伏，收入一卷画轴里，画旁封印贴条。那画撕不得焚不得，封条更是世上谁人也揭不下来，唯有那姑娘本人能揭开。“所以，你能撕开封印，你就是那位奇异的姑娘！”

　　身边聚拢听故事看热闹的人以及陈氏族人，有的将信将疑，有的唏嘘感叹，我仍是懵懂未明。中年妇女又接着说：“可是，封条一旦揭开，画中老妖就会再次显现人间危害世人。你看，天显异象，老妖婆很快就要来了。相传的故事里，只有你能制住老妖婆，至于用什么办法对付她就不得而知。”

　　话音一落，四下里突然一片漆黑，一团黑雾遮蔽住日光，渐渐弥漫开来，如浓墨般席卷住整片天空。大家噤若寒蝉，对于黑暗和未明事物的恐惧犹胜过所谓的妖魔鬼怪。远处影影绰绰，一个佝偻的身影慢慢踱来，“笃笃笃”不知何物敲击青石地面的声音，不缓不疾，每响一声就如敲击在大家紧绷的心弦上，不由得身子一抖。

　　难道传言是真的，老妖婆真的来了？惶遽不安的我抖抖擞擞，竟艰难地转不了身。我想找人询问求助，却听到悉悉索索大家向后退缩的声音。有人推搡了我一把，低声催促道：“快想办法对付她，全靠你了。”谁这么缺德推我呢，我直想大声咒骂。我手无寸铁肉眼凡胎的，凭什么就能制伏老妖婆呢。

　　冥思苦想中一个念头浮上来，既然不能力敌，那就试试用计，据说老妖婆生前对丈夫恩爱体贴，却十分畏惧自己的婆婆，办法就从此下手。想到即刻动手，我召集陈氏后人中的几个妇女，点上烛火，依着老妖婆生前婆婆的画像，为我上妆打扮，沉箱压底的清代戏服往我身上一套，背脊一弯，眼皮耷拉，拄着拐杖，颤巍巍往人群中一站。

　　一阵凉飕飕的冷风袭来，晦暗明灭的烛光中眼前恍似有什么人影在晃动。身上戏服潮腐的霉味随冷风直往鼻子里钻，我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再抬头，嚯，眼前的是鬼还是妖？头大如斗，眼大如铃——由于近距离和恐惧所致才会有如此夸大的感觉，眼泛青光，脸上沟壑纵横狰狞可怖,分明是画中所画那位年过五旬的清代老妇人，宽边大襟，手执一人高的拐杖，杖身乌黑发亮，通体盘曲着的非龙非蛇，诡谲邪异。老妖婆阴森森地诡笑，令人寒毛直竖，在看到我的一瞬有明显的愣怔。强自镇定下我才意识到，我现在假扮的身份正是她所畏惧的婆婆。

　　我壮着胆子面对老妖婆，手持拐杖猛力跺地，沉下脸色气势汹汹地朝她怒吼：“滚开！快给我滚开！我儿不孝，娶你如此忤逆恶毒的媳妇。你若再不听话给我滚开，我就立刻将你丈夫当场杖毙！”言罢我佯装生气，拔起拐杖就往右旁地上斜躺着的一个假扮她丈夫的男子身上打去。她不走我便狠狠地敲打，地上男子瑟瑟发抖，蜷曲着身子以手覆面，仿似难忍疼痛实则害怕。老妖婆眼中流露不忍之色，伸出手欲扶起地上男子，在我猛烈的敲击下，她犹豫片刻倏地转身，一溜烟消失不见。

　　扯掉戏服，抹掉妆扮，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大家惊魂未定，耳畔突然响起一个警醒的声音：“老妖婆只是暂时被吓走，她还会回来的，她如果识破你的假象，你就很难对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