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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爱新觉罗·永琰 ...

  •   其实他和爱新觉罗·永瑆早已势同水火。
      可是几十年里,他们还是很做了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在爱新觉罗·永琰登基后,甚至在母家抬旗前,率先将永瑆母家金佳氏抬入镶黄旗。
      他忌惮他和他的两个兄长,忌惮他们背后的内务府,当他终于打压的他们再不能抬头时,才发现还是输了,输给了无情岁月。
      他和他的同母弟弟永璘,甚至走在了永瑆兄弟之前。
      谈不上功亏一篑,毕竟彼此子嗣之后再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爱新觉罗·永琰不甘心。临去的那一刻,他脑海里闪过额娘的面容,深刻的痛恨自己瞻前顾后,没有痛下杀手,竟让他们逍遥这许多年,享尽其他兄弟包括自己都没有享到的寿数。
      虽然相对于其他的那些短命的兄长,他已经足够的幸运。他很庆幸自己晚生很多年,才没有被他那长寿又爱折腾儿子的皇阿玛熬死;他也庆幸有一个聪慧然而谨小慎微的母亲和卑微然而手段出众的母家,才逃过了那个看似慈和的皇玛姆的毒手;他也庆幸他没有赶上那群前赴后继堪称纵横家的母妃们的鼎盛年华——在他出生前和出生后,她们一起折腾死了他的大多数兄弟。
      他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乾隆满意的储君。但是他也知道,乾隆再没有其他儿子可选。他冷眼旁观他的十一哥和背后的金家,看他们汲汲营营,排除异己。他暗暗的嘲笑,他们做的越多,离大位越远。
      只是他还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失去了姐姐之后的十几天,他失去了自己的母妃,令皇贵妃。
      他永不曾忘记,他曾经跪在延禧宫和母妃抱头大哭,却只能强颜欢笑去侍那注定药石罔效的疾。
      他也不曾忘记,他的弟弟小小的怀抱圈住了他,带着哭腔说:“十五哥哥,玛姆说额娘病了,我不能见她。可是我想额娘了,我想额娘的桂花糕,我想额娘的奶/子茶。”
      他温和的摸摸弟弟的头,不忍告诉他,他们将再没有额娘了。
      很快,令皇贵妃甍逝,丧仪极尽殊荣。他在心中冷笑。他已经见识过他皇阿玛的刻薄寡恩,翻脸无情。丧仪的荣耀与否,祭祀的隆重与否,也不过是他皇阿玛拉拢或者打击人心的手段。
      他的皇阿玛从来不曾在乎过在他的地宫中有谁又没有谁。
      他甚至怀疑他的皇阿玛是否真心爱过任何一个后妃,正如同他怀疑他的皇阿玛是否真心爱护过任何一个儿子。
      他和他的手足,长期战战兢兢活在他皇阿玛那绝对的威权之下。
      比如,令皇贵妃灵前,在他和其他阿哥的身后,那个静静跪着的,在皇宫如同禁忌一样的哥哥。
      十二阿哥,永璂。
      如同一场瘟疫,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十二阿哥,永璂。
      他眼角余光看到永璂眼里淡淡的讥诮。
      他和永璂几乎没有什么交往,也没有什么交锋。虽然也许世人认为,他们彼此该恨之入骨。
      也许本该如此。
      他知道永璂额娘的死,自己额娘和母家动了不少手脚。
      他知道自己额娘的死,永璂是引子。
      永璂从来没有亲近过他,那时他只亲近养在乌拉那拉皇后身前的十一阿哥。
      他和乌拉那拉皇后一样愚蠢。养个阿猫阿狗还会有感情,养条蛇只会咬人。
      后来永璂再不亲近任何人,当然其他人更不愿靠近他。
      永琰想着,也许他曾经同情过永璂。虽然皇宫本就弱肉强食。可是在永璂困顿的时候,他并没有伸出援手。
      甚至,他也曾落井下石。他和其他人,一起落井下石。
      他们所有人,包括坐上位的乾隆,没有人希望永璂有翻身的机会。甚至没有人愿意提起他,因为他的存在,似乎就是天家的耻辱。
      永琰一向谨小慎微,韬光养晦,但是他知道,永璂是被迫韬光养晦。
      乾隆几乎断绝了所有永璂和外臣沟通的渠道。同是在上书房读书,永璂永远是个透明人。
      没有人给他布置作业,没有人检查他的文章。没有人关心他的学业进程,甚至没有人和他讲话。
      所有人都害怕发现他突然出类拔萃。
      他一个人在角落里自生自灭。
      可是永琰知道,他很有才华。纪晓岚知道,永瑢也知道。
      永瑢也许是唯一愿意帮永璂一把的皇族中人。也或许是同病相怜。在他做内务府大臣时,永璂的日子也还不那么难过。虽然据说,乌拉那拉氏在皇后位时,曾经刻薄了永瑢的同母兄长三阿哥永璋。
      永瑢向乾隆求了恩典,允许其他阿哥闲时帮他修书,当然也是给阿哥们一个立功的机会。没有人愿意提十二阿哥,也就没有人把十二阿哥排在这道恩旨之外,加上永瑢和纪晓岚有意无意的维护,永璂成了个默默无闻的编外编撰人员。
      那是永琰看到的永璂最接近快乐的时光。尽管那如同槁木般的脸上从没有笑颜。
      他的袖笼里,总是有一两本书。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当他看书时,总是柔和而沉静——永琰记得他一向面目柔和,在皇后忤旨剪发之前。
      他的身上渐渐有一种潦倒之外的气质。也许一直有,只是其他人都漠视了。
      腹有诗书气自华。永琰有时会不经意想起这句诗。
      永琰手中有一卷永璂的诗稿。那是刚刚进学不久的永璘,无聊时恶作剧偷来的。也许永璘也只是想看看这个十二阿哥出丑。
      不想那竟是永璂的诗稿,细细品味,意境苍凉,隐隐有出尘之意,其中不乏佳作。
      永璘看不甚懂,扔给了永琰。永琰翻阅后,偷偷的把书藏在了自己的秘密基地。只偶尔在心中咀嚼一二。
      只是从此后,永琰对永璂就多了一分探究。他有时会想,如果没有那样的母亲,这样出身高贵的阿哥,会有怎么样的前途。
      最后永璂身上这种转变甚至影响了乾隆,乾隆也渐渐愿意让他出现在阿哥们的队伍里。有时也会上朝听政。虽然缄默无言,可有可无的存在,但是渐渐,总有一些耐人寻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如果有先见之明,永琰无论如何要劝一劝他的额娘,一定要对永璂好一点。
      只是他们母子好日子过久了,终究疏忽了。或者,是潜意识也愿意看永璂落魄。
      他们没从乌拉那拉氏身上吸取教训。不曾想曾经替乌拉那拉氏罗织的罪名,有朝一日会落在自己头上。
      那时内务府对永璂已经刻薄到极点。如果说早年对永璂刻薄,是因为帝王轻视,内务府逢高踩低,那么,这一次就是有心人有意为之。
      永琰也大略知道,却不知道永璂潦倒若此,竟举府以菜羹为食尚难以为继。
      永璂养心殿跪倒陈情,求乾隆恩赐一二庄子以补贴府中日常所用。这不啻打了乾隆一个耳光,落他一个刻薄子嗣的名声。
      乾隆怒不可遏的呵斥了永璂,从此,又回到从前一般,对永璂视若无睹。
      于是稍稍的收敛后,内务府见无人为永璂撑腰,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谁也不曾想,太后竟会在令皇贵妃发放年例后发难她刻薄皇嗣,就此夺了宫权。
      那一天,令皇贵妃眼睛红肿出了慈宁宫。
      不想屋漏又遭连阴雨,蒙古传来消息,固伦和静公主竟一病不起,年轻轻就去了。
      令皇贵妃受此打击,就此缠绵病榻。
      世人只以为令皇贵妃爱怜女儿,有多心的想到她必是借女儿故去,回避刻薄皇嗣的罪责。
      然而永琰和令皇贵妃多年经营的人脉,早早探到了令皇贵妃的药膳饮食大有不妥。辗转把消息从乾隆近侍处透露给乾隆,竟如石沉大海,无声无息。只是令皇贵妃和母家人脉却渐渐折损不少。而膳食里剂量越发加大了。
      这才知道,这世界最尊贵的母子,竟再容不得令皇贵妃了。帝心难测。
      令皇贵妃为了儿子前程,不敢抗争,不得不含恨辞世。
      世人只看到令皇贵妃故去时无双的荣耀,又怎看到那荣宠下的恩断情绝。
      永琰从此忌恨钮祜禄氏入骨,却不得不虚与委蛇,违心的宠爱着府中钮祜禄世家的女人,甚至将来,要张罗给弟弟和儿子娶钮祜禄世家的女人——这就是皇家的悲哀。
      永璂又一次从世人的眼前隐形了近一年。
      如果不是皇家颜面,也许年节家宴、各式典仪都不会出现。
      乾隆四十一年上元节,是永璂最后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
      那是乾隆南巡前特地给令皇贵妃办的祭祀。
      永璂比以往更形瘦削,几乎皮包骨头。
      没有人想到,永璂会有勇气在祭祀大典上跪倒,哭求:“皇阿玛,请给儿子额娘添一筷子吧。”
      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寒风灌进了骨头,整个人都好似被冻住了。
      这样明晃晃当着天下臣子给帝王难堪的行为,这十二阿哥莫非是嫌命长了?
      乾隆愤怒的一脚踹开了永璂,怒气冲冲的甩袖离开。
      他没有看身后被他踹倒,挣扎了几下都爬不起的儿子。
      所有臣子都屏气凝声的悄悄的退了。
      永璘气的要冲上去揍永璂。
      永琰又是痛恨又是可怜永璂,却还是拦住了永璘。他看到永璂悄悄的抿去了嘴角的血污。
      永琰从永璂的身上,看到了死气。
      如此的不祥的死气。
      这个人恐怕活不久了。
      也许正是如此,才要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为他额娘争取一次,又或者,明知不可能,那就彻底为乾隆添一次堵。
      这次的意外,没有影响乾隆的南巡。
      永琰和永瑆坐镇京城。
      永璂的死被发现那日,正是令皇贵妃忌日。永琰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乾隆得到消息大发雷霆,嫌弃他死的不是时候。最后是那等机灵乖巧的仵作,回禀说十二阿哥遗体僵硬,似乎死了有两日以上才被发现。
      于是永璂阖府上下因此而获罪,尤其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更是被两宫怒斥妇德有亏。勒令闭门思过三年。
      最终将时辰定在了正月二十八丑时——恰恰比令皇贵妃忌日早一日,以宗室公的规制下葬。
      这等凶礼,自然无人吊唁。冷冷清清办了葬礼,诸阿哥也就永瑢守了次灵,也算全了一世手足情分。
      倒是永璂母家表侄乌拉那拉·宝庆,千里迢迢从乌拉河回了京,狠狠哭了一次灵。
      这大清朝的嫡子的一生,就此凄凉谢幕。到死连个爵位也无。
      对于永琰来说,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快意的事。也是令皇贵妃忌日午时,永瑆的侧福晋李佳氏生了四阿哥。
      永瑆是个乖觉的,知道这个孩子犯了忌讳,因此也没有大肆庆祝,只报给钦天监生辰八字,又禀了宗人府并乾隆,也就罢了。
      不曾想到了四月二十五日,乾隆不知怎的,竟忽然想起了这个孩子。着永瑆将孩子抱进宫里,仔细看了又看,方拿了一块儿上等玉佩塞进襁褓里,又亲自给取了名字,绵偲,直接过继给永璂做了螟蛉子。
      虽是如此,却穷乾隆一生,终不曾给予永璂一个爵位。
      永瑆不知道的是,乾隆驾崩前,曾经叮嘱过永琰,让他不必大富大贵,许绵偲一生平安即可。
      永琰终究恩封了十二阿哥为贝勒,绵偲袭爵为贝子。
      世人也许认为永琰迫于皇家颜面才不得不追封永璂,又有人见他与永瑆兄友弟恭,便猜测是因了成亲王永瑆的缘故——虽然儿子过继了出去,却终究是最宠爱的女人生的孩子,自然要照应一二。
      永琰亦不曾告诉任何人,乾隆去世前,曾经悄悄随葬了一个半旧的香囊。
      那个香囊里两束头发。
      他知道那是谁的,却不想追究不想在乎。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太多的人要对付,他无心无力替他死去的额娘吃醋。何况那只不过是两个可怜人,更何况他也不觉得那两个人会愿意他的皇阿玛如此做。
      他亲眼目睹那三人走到那不死不休之局,若真有因果报应,恐怕那两人来生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解决掉和珅,只用了三个月,解决永瑆,却几乎耗尽了一辈子,而内务府和钮祜禄宗族,甚至穷永琰一生,都无力弹压。历经康雍乾盛世江山的大清王朝,终究渐渐露出了颓靡之兆。
      而爱新觉罗永琰殚精竭虑,克勤克谨,却终究不过守成而已。
      也许,他太平庸了些。而他的儿子,却又更平庸了些。
      这江山,还能等到一位明主吗?
      永琰想着,心有不甘,终究瞑目。
      这身前身后事,也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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