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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爱新觉罗·弘历 ...
上元祭母
世事无端几变更,
独坐中庭泪交倾。
人间几番寒暑尽,
对月每思慈母吟。
菜羹有味难奉飨,
唯余寸心托月明。
潦倒羞为天家子,
今始浮华一梦醒。
这是永璂府上下人首告十二阿哥上元夜忤旨祭母时呈上的物证。本来早就该到了乾隆手上。凑巧乾隆南巡,没人愿意触他霉头惹身晦气,便暂压了下来。不想十二阿哥一病死了,这言官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私下上了条陈,于是这十二阿哥上元祭母绝命诗,就摆上了御案。
乾隆盯着宣纸看了足有三柱香,沉吟了很久,方才一声长叹:“潦倒羞为天家子,今始浮华一梦醒……永璂这是恨朕刻薄他们母子啊。”
吴书来眼观鼻鼻观心的杵着,木雕也似的,不敢搭腔。
“哼,朕是君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恨朕?他敢!”
乾隆烦躁不安的站起来,踱了几步,复又坐回去,提笔想写什么,愣愣的想了想,又掷下笔,说:“吴书来,咱们出宫去走走。”
吴书来惯会揣摩他的心思,哪里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备了辆轻便舒适的马车,安排了暗中保护的人手,妥帖了后,驱车出了宫门,直奔十二阿哥府邸。
彼时已近黄昏,乾隆远远的掀开了车帘看着,左右不过两进的小院子,破落的门户犹挂着白色的灯笼,远远的望去,不知不觉心里瘆的慌。
“算了,还是回宫吧。”乾隆收回视线,靠坐回去,冷冷的吩咐。
车驾掉头回宫。
“到承乾宫看看吧。”
吴书来早适应了乾隆的无常,一声吩咐下去,车驾默默的停在承乾宫的门口。
已经多年未曾来过这里。雕栏画栋,竟似淡淡的罩着一层灰雾。
实则那不过是错觉。
吴书来推开了正殿的门,自有侍女掌了灯,悄无声息的退下去。
整个殿堂瞬间明亮了起来,却仍是死一般的静寂。
乾隆愣愣的走进去,细细的端详着殿中的陈设。
其实当年那些陈设,多半都已经按制搬走了。多少年过去,这里其实已经感觉不到乌拉那拉氏的气息。
他甚至已经不记得乌拉那拉氏的容貌。
当年是他下旨,抹杀了这个皇后存在的痕迹。
他其实不是第一次踢那个孩子。
当年乌拉那拉氏的画像被投入火盆时,永璂,那个因哭灵损伤身体,在阿哥所养着的孩子,突然发疯一样的冲了进来,用手去火盆里扒拉画像。
他唬了一大跳。
侍卫拦的快,可是那双不大的手固执的扒在火盆上,怎么也不肯松手。
他当时惊怒交加,一脚把那个孩子踹开,那孩子跌倒在地,绝望的看着火盆,眼泪哗哗的流。他看到那孩子撑在地上的手,哆哆嗦嗦的,满满的燎泡,惨不忍睹。
那个孩子愣愣的看着画像化为灰烬,终究嘶喊了起来,那叫声凄厉,如同狩猎时负伤的野兽。
乾隆想着,感觉到一种酥麻从右脚一路蔓延到心里,抽搐着疼的厉害。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是他自己,一脚踹死了亲生的儿子。
他从来没想给这个孩子留活路。他害怕当年的事情被揭露出来,整个皇家蒙羞。
他害怕天下人指责他的母亲心如蛇蝎,害怕别人嘲笑他无能,连个后宫都无力掌控,更害怕天下人质疑他贪恋美色,宠妾灭妻,忠奸不辨,是非不分。
他想做千古明君,即便明知自己内里阴暗不堪,可是千古一帝的诱惑太大。他不容许自己的身上有如此多的污点。哪怕这污点,是他的母后,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儿子。
父亲不够宠爱没关系,他告诉天下人,他是皇玛法钦点的未来继承人,甚至皇阿玛都是因他而受皇玛法的赏识;母亲不受皇阿玛宠爱没关系,他做足了母慈子孝的戏码,让天下人知道他有一个至尊贵的母亲;他从不曾真正爱过元后孝贤,他嫌弃她的假道学真奢妒,明知她妄图控制龙嗣被反戈一击,却不吝惜给她最尊崇的葬礼,为她做尽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他容忍慧贤出手除掉富察格格,容忍她和孝贤争宠,毫不在意的给了她等同皇后的待遇,却在她去后不过十余年,毫不犹豫几乎将她娘家灭族。
他本以为,后宫能翻多大的风浪,他从不缺女人,本也不缺儿子。他容忍身边的人折腾。只要不影响他的名声,不影响他的大业,他不介意帮她们粉饰太平。
可是有一天,他中意的继承人死了。他这才惊觉,后宫脱离了他的掌控。那些阴私,远比他想象的狠毒。
他毫不留情的打压所有涉及其中的后妃和儿子,可是当矛头指向自己的母后时,他手软了。
他警告过她,她也收敛了很多年。可是最终,她还是给他留了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在乌拉那拉氏和太后之间,在永璂和其他四个儿子之间,他最终选择放弃了乌拉那拉氏母子。
他一向惯于举重若轻,轻描淡写的,用较小的丑闻掩饰了更大的丑闻。
宠妾灭妻,刻薄皇嗣,这样的事,做一次也是做,做两次也是做。
他以为自己一点都不心疼。只要不去看,不去听,当那些儿子不存在就好了。
他正是这样做的。
现在他坐在东暖阁软榻上,忽然想起来,很多很多年前,就在这承乾宫,也曾经和乐融融,母慈子孝。
恍惚中,乌拉那拉氏正在宫灯下轻轻的描着绣样,她也许正准备为她的孩子做一个香囊,或者是一条帕子。
他想,如果当初,他防微杜渐而不是听之任之,是不是,他的后宫要清净的多?如果他雷霆霹雳,打压那些阴谋诡计,他的孩子,会不会都会活下来,一个个围着他,喊他皇阿玛?
他还有母亲,儿子,还有女儿,可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孤家寡人的滋味。
这就是他一生汲汲营营所求的?
他想笑,却尝到了嘴角的苦涩。
后来,他差人锁了首告十二阿哥的奴才,在养心殿问了话。
那个奴才是十二阿哥的小厮,除了趁着十二阿哥醉了,偷了这绝命诗,还交代说,十二阿哥曾经在正月十六那日,差人去那尔布统领的老宅带来了老管家,后来老管家遮遮掩掩的走了。
只后来再也不曾见到十二阿哥贴身戴的旧香囊。
再有就是小表少爷乌拉那拉氏·宝庆不知怎么的,突然从乌拉河回了京,刚好赶上了十二阿哥的祭礼,现在郊外结庐给十二阿哥守灵呢。
这背主的奴才自是被杖毙了,悄没声的扔到了乱坟岗。
只是他是谁的钉子,谁差他首告,乾隆也无心查问。左不过那几个不省心的儿子罢了。
乾隆后来还是遣人去寻了乌拉那拉·宝庆,在那里截到了那个半旧的香囊。
那里面是两束头发。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谁的。
永璂不舍乌拉那拉氏终生无祭享,既爱新觉罗氏容不下他母子,便托表侄来日在乌拉河畔乌拉那拉氏的祖坟里,做个空冢,也算魂魄有个依托。
乾隆终究没有发作此事。非但如此,还私下赏了乌拉那拉·宝庆乌拉那拉皇后生前的头面,并永璂常用的一些衣饰。
这竟是默许了永璂的安排。只是那香囊却终究没有还回去。
在太后大限已到时,他终于如释重负。
他们曾经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或者说,太后单方的剖白。
太后说:“哀家曾经说过,哀家没有给永璂下秘药,皇帝不信。
“皇帝,哀家知道你责备哀家,觉得哀家为了母家不择手段,伤害龙嗣。可是哀家毕竟是你的母亲,爱新觉罗家的媳妇。哀家虽妇道人家,也断不会目光短浅杀鸡取卵,竭泽而渔。无论你是否愿意相信,哀家没有对永琏下手。哀家只是纵容她们对付孝贤罢了。
“至于永璂,哀家只是想让他一直反复病着,让他与大位无缘即可。哀家存了私心,不想乌拉那拉氏彻底做大,压过钮祜禄氏去。但是哀家也不会舍得让永璂断子绝孙,毕竟是哀家孙子,哀家也曾十分疼他。何况这个孩子面慈心软,不是帝王之才。所以皇帝不也早早放弃他了吗?
“哀家也是最不希望乌拉那拉氏后位不稳的人。哀家希望她做个母后皇太后,将来无论是金氏还是魏氏的孩子登基,背后都站着内务府,哀家不糊涂。虽然与金家结盟,但是哀家也不愿奴大欺主。她毕竟是八旗大族,能够弹压得住。却不想她竟是个扶不上台面的,生生自毁了前程。
“哀家私下查访过,永璂的秘药不是金家下的手。哀家后来也瞧明白了,知道皇帝中意永琰。皇帝不愿污了自个名声,自然也不愿污了永琰名声。只是哀家容不下魏氏坐大,八旗也容不下奴才坐大。哀家年事已高,自知天命将到。哀家知道皇帝念旧情,那么就让哀家来做吧。哀家的手已经脏了,不在乎了。”
“皇帝,哀家是你的母亲,哀家不想带着儿子的恨离开,皇帝……你……能原谅额娘吗?”
乾隆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他的母亲,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终究还是为了他。
钮祜禄氏被乾隆尊为孝圣宪皇后,只不知,他的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又有何感想。
第一篇乌拉那拉皇后的《流星》和这篇里永璂的《上元祭母》都是我写的。
压根没学过什么平仄啊韵脚啊意境啊什么的,就想写我们乌拉那拉皇后和永璂还是有才华的,可惜在下才疏学浅写不出他们的心境和才华来。
大家将就着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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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爱新觉罗·弘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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