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怨偶》费尔廷斯教皇

16、修罗地狱话家常

　　修罗血池是很残酷的道场，鬼十二每天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他不知道鬼会不会生病。不过他觉得他一定是生病了。
　　他觉得他越来越虚弱。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觉察多到他越来越虚弱。
　　有经验的老鬼们都知道，他是被这里的怨气逐渐的开始蚕食了。
　　要是他们还在帝王位置上，他们或者看不上这个过于单纯的孩子，但是现在，他们觉得这样单纯的孩子没什么不好。
　　他们都是有儿女的人，虽然他们的儿女都不知道往生了多少世，历了多少轮回。
　　他们开始逗他讲话。
　　雍正是他玛法，自然跟他最亲近。每次歇下来，就让他背中庸背大学，给他讲帝王心术。
　　武娘娘不耐烦听这些，她说：“他难道还能重返人间做皇帝？你叫他背这些是在开解他鼓励他？要是是个厌学的娃，说不定得从台子上跳下去。”
　　“爱新觉罗家没有这么没用的子孙。”雍正铁青着脸。
　　“谁家没几个不肖子？小心风大闪了舌头，现世报几个给你看看。”武则天冷笑。
　　鬼十二扯了扯武则天的袖子，小声问：“武娘娘，没关系，我喜欢玛法这么教我。”
　　他朝着雍正扯一个小小的虚弱的微笑：“阿玛以前都不会教我这些。”
　　他有点小小的心酸，又补充了一句：“他太忙了。”
　　武则天一时噎住了。其他雄主们也不做声。
　　一个不受宠的儿子，想也知道能得多少关心。这娃缺爱啊。
　　“你阿玛对你很不好么？”雍正摸摸孙子的光头，在心底叹口气，这可是他嫡亲的孙子啊。也许，当初他为了弥补乌兰阿拉一族，不顾众人反对，强行指了小乌拉那拉氏给弘历，就是个错误。
　　鬼十二摇摇头：“我会忘记那些的。”
　　“忘了做什么？”吕氏冷冷的说，“要好好记下来，有能力报复时，十倍百倍报复回去。有了新人忘旧人的，宠妾灭妻的，还有对正经儿子不好专宠小娘养的，最好就断了他子孙根，或者当他面，把他那些个便宜儿子孙子一个一个杀干净了。”
　　武则天大笑：“没错。还是吕姐姐深得我心。”
　　刘邦怒气三千丈，刘小猪杀气腾腾，刘秀则冷笑，你再嚣张不也还是被我迁出了帝陵？哼。
　　最气的当然是雍正，好好的孙子可别被教歪了。
　　他决定和孙子谈谈弘历。
　　“十二，你觉得阿玛为什么不喜欢你？”
　　鬼十二静静思索了下：“阿玛对额娘没感情，无敬也无宠，此其一；孙儿自幼身体不好，阿玛担心夭折，不敢寄予厚望，此其二；孙子进学晚，开蒙后进度不及十一哥哥，比较后阿玛自然更看重十一哥哥，此其三；孙儿口才亦不好，也不会争宠，加上小人构陷，此其四；母家不显，额娘落魄后没有助力，墙倒众人推，此其五。”
　　雍正瞧着这娃，也叹了口气，他考校过永璂的功课，觉得只能算中规中矩，有些理解还是有些偏差，恐怕都是自学来的。
　　看这娃说话淡定，并非没有条理，而且诗词上，也不算差，可见智力也是不错的，加以调教，未必没有前途。他最大的问题，在于性格缺陷，太过随和单纯，这确实是不适合生在帝王家的料子。
　　“你恨他吗？”雍正又问。
　　鬼十二不知不觉的袖手，沉思了片刻，带了丝迷茫：“可以恨吗？”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受着这样的教育，可是心底还是恨的吧，恨他苛待额娘和自己，但是，却没有想过要报复。
　　雍正已经多次注意他袖手的姿势，他想那也应该和弘历有关。
　　把他的手从袖笼里拔出来：“你的手怎么回事？”
　　鬼十二呆了一下，茫然的看看自己的手：“哦，没什么。”
　　雍正不信。
　　鬼十二想了下：“额娘死后，阿玛连额娘的肖像画都扔火盆里了，然后我救画时手受伤了，还被踹了一脚。”
　　他不自觉的两只手互相摩挲了下：“大概那时总觉得这双手很丑吧，都烂了。”他甚至笑了笑，大概为当时的自己不好意思。
　　下一次厮杀到来时，他听到明思宗说：“别笑了，笑的太难看了，跟哭的一样。”
　　鬼十二没反驳，其他他已经说好要忘记这些的。怎么又说了呢？
　　这里的鬼，哪个没有伤心事？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受过委屈。
　　下一次他决定自己找话题。
　　他跟皇玛法咬耳朵：“皇玛法，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有两个魂啊？”
　　咦？
　　“你在哪里见过？”雍正当然不知道答案。他下意识看看孙子的额头，那里有天眼。
　　“就是前些天，和珅死了，我看到的。哦，玛法不认识和珅。”他组织下语言，继续说，“和珅是阿玛的肱骨之臣，原来叫钮祜禄善保来着。他长的很俊秀很和气，允文允武的。不过好多枉死鬼都说，他是大贪官，还很贪美色，家里的美婢比皇宫里的还漂亮。可是我又听说他对夫人冯氏很专情。”
　　雍正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两个魂魄，是不是有一个很胖？”
　　鬼十二摇头：“两个都很瘦，其中一个隐隐绰绰随时要消散似的，陆判官说，主魂喊他弟弟。哦对了，那个魂肚子这里，破了好大一个洞。”
　　他比划了下肚子，有两个碗口大小。
　　雍正长长的吐了口气，靠着柱子，一个人想心思。
　　“肚子破那么大洞？什么样的刑罚啊？”武则天以前手下有酷吏，对酷刑颇有了解，却也没听说过这个，于是问隋炀帝：“炀帝你听过没？”
　　隋炀帝白担了上千年的暴君名声，也不知道。
　　另一个暴君秦皇也不知道。
　　雍正知道，可雍正没脸说。
　　他是后来才知道胤禟死时的遭遇的。
　　他将他革去黄带子，宗室除名，又圈禁他在保定，后来听说那些人苛待他，还转桶取食什么的，他也浑没当回事。
　　后来八月底他还在承德时，胤禟死了。因为天气炎热，尸体不好保存，就地烧了。
　　又有人密保，说当初关押胤禟的地方闹鬼，地方上请了高僧驱鬼。他是笃信神鬼一说的，多了心，叫人去查访回来后，连十三当时都怒的不轻。可是事情被他压了下来，当年没有处置这些人，过了三四年胤禟的死都被淡忘了，才寻了由头杀了他们——这事实在太过，一旦公开了恐怕是一场轩然大波，虐杀亲弟的帽子，他可不敢往头上戴。然而，虽然不是他杀的他指使的，但是确凿是他默许苛待胤禟的。
　　那些人许是听说胤禟是财神九爷，想在他身上刮油水，不想胤禟是个脾气硬的，或者是真没钱贿赂他们，总之最后激怒了这些腌臜贪官。他们想起当初朱常洵被做福禄酒，便有个人吓唬胤禟说，他不拿出银钱来，便从他身上刮脂油做蜡烛。
　　最后人被活活的折腾死了，肚子上的油脂还真叫他们做成了两根半细蜡烛来。
　　当年堂堂皇子阿哥，临了落得如此下场，化了厉鬼，还被人驱散了魂魄。
　　他拿了这两根半蜡烛送到了胤禩那里，胤禩当时就口吐鲜血昏迷不醒，后来就药石罔效了。
　　说起来，还是他苛待了这些弟弟。
　　如今听十二说，倒是胤禩带着胤禟转世投了胎报仇去了，还位极人臣，既是有大贪官之名，想必吏治也被他败坏了不少。
　　他该是恨极了自己，恨极了爱新觉罗家吧。
　　他看着鬼十二。鬼十二的娘也一样的惨，她也一定很恨爱新觉罗家吧。
　　就好像自己的妻子一样。
　　鬼十二对他很孺慕。真是个傻孩子，你要是知道你玛法怎么对付你的叔公和伯伯，你还会用这么温和孺慕的眼神看我吗？
　　“十二，不要太相信别人，哪怕是你的父母手足。”他摸摸十二的头，“也包括我，你的皇玛法。”
　　太容易信任别人，也是一个大缺点。
　　鬼十二无所谓。
　　他已经没有来世这一说了，左不过现在是个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消散呢。
　　而且在这地底深处，还要提防着别人，勾心斗角的，太累。
　　他问雍正：“皇玛法，难道你记忆里只有这些勾心斗角吗？”
　　当然不是，可是，仔细想想，好像也想不出其他来。
　　鬼十二提提嘴角：“可是孙儿记得额娘的很多事情。”
　　雍正沉默。雍正没有感受过这样浓烈的母爱，父亲也对他不咸不淡。也许鬼十二在父母缘分上，还是要比这个玛法好一些。
　　和鬼十二聊的最多的鬼，还是武娘娘。
　　武娘娘也许是这里最活跃的鬼了。她说，她一辈子轰轰烈烈的，值了，也就无所谓其他了。
　　她的话题很开阔，但是大多数都是跟在场的人有关的。
　　她有次看着嬴政问鬼十二：“如果在公子扶苏和胡亥之间，你会选择哪一个做继承者？”
　　鬼十二不假思索：“肯定是公子扶苏啊。胡亥是个昏君。秦二世而亡。”
　　秦皇冷哼：“一个只顾惜名声，连父亲死因都不敢调查，死到临头都不敢反抗的人，我为什么立他？”
　　鬼十二楞了下。雍正微微抿唇。
　　武娘娘看向明思宗，问他：“你认为呢？”
　　“大概在谁手上都一样，秦还是会二世灭亡吧。”明思宗做了亡国之君，但是不代表他盲目，“秦当时在祖龙时就民力消耗太过，民心涣散，秦大贵族也因商鞅变法，被打压太狠，六国又是才打下不久，人心思旧，这样的大摊子，扶苏虽然未必像胡亥胡闹，但是没魄力，恐怕也压不住场面吧？”
　　雍正笑看鬼十二，他听的很入神。
　　武娘娘又指向炀帝：“你觉得他是个什么帝王？”
　　隋炀帝俊秀的眉挑了挑。
　　鬼十二仔细想了想：“炀帝和文帝一起，定科举取士，是个大创举，但是也得罪狠了大门阀，然后开运河，东征高丽，也是滥用民力，老百姓吃不消了，起来反抗，隋才二世而亡的，是不？”
　　“恩，有点道理。”武娘娘拍拍手，“那么你再看看他，明又为什么亡国？”
　　鬼十二看着明思宗：“这个我听老师讲过。明积弱太久，接连几个不作为的皇帝，还有太监+文官集团尸位素餐，只博清流名声，只知党争，武将方面，又任用非人。总之，明的灭亡也是必然的。”
　　“那么，你觉得，满清会为什么而亡？”武娘娘拍拍鬼十二的小脸蛋。
　　鬼十二立即大声说：“我大清会一统江山万万年…….”偷偷瞧了瞧玛法，然后小声跟武娘娘说，“我也不知道。”
　　武则天笑死。
　　后来，王气越来越弱，连这些雄主都感觉吃不消了。
　　难道是又要改朝换代了？不，改朝换代都没有这么剧烈的。
　　鬼十二和雍正的反应是最强烈的。雍正是对爱新觉罗家的王气比别人更敏感，而鬼十二，是彻底不堪负荷。
　　好几次，鬼十二都险些被反噬。最后清醒的时间都很少了。
　　“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了。”雍正求地藏王菩萨和目连尊者，“他本不该留在这里，我等都是身负恶业，杀戮无数之人，便是葬身在此，也是清偿恶业。而他虽享了荣华富贵，然而罪不至此。”
　　雍正现在对鬼十二有了感情，他感觉到自己恐怕要彻底交待在这血池了。
　　地藏王菩萨仔细看着他们。
　　“天地剧变在即，无量天劫将至，贫僧观你祖孙二人，确不当消散于此，你们走吧。目连，带他们离开这里。”
　　他们被扔在了酆都城门口。
　　他们不知道，这一年，鸦片战争爆发。
　　世界，已经不是他们认识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