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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离开地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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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十二魂体受了侵蚀,即使出了修罗地狱,也是沉睡的时间远大于清醒。
这让雍正有点焦心。
他们已经在忘川岸边呆了好久。很显然他们似乎被所有的鬼神遗忘了,没有鬼差或者鬼仙来告诉他们,他们应该去哪里。
有时短暂的清醒中,鬼十二迷迷瞪瞪的,会说一些胡话。
然而雍正仔细听听,却发现那不是胡话。
鬼十二似乎沉睡中在跟不知名的对象交流。
有时他会突然定定的看向一个方向,面部表情惊惧而惶恐。
有一天他揪着他玛法说,“玛法,我们打输了,我们打输了。”
他的表情那样的哀伤。
雍正是一个审慎的鬼,他知道鬼十二一定看到了什么。在鬼十二后来断续的补充中,他意识到阳世的大清正在和西方夷人战争,并且,一路溃败。
那年盂兰盆节,他过的特别的糟心,他的不肖子孙送给他一份大礼——道光打输了鸦片战争,更可恶的是,英吉利人提出了十分苛刻的条件,大量的赔款,割地求和,开放通商口岸,等等。
道光似乎已经被英吉利人的坚船利炮征服了,他对英吉利人的条件束手无策,全盘接受似乎指日可待。
大国之殇!
被困在泰陵的他,恨不得掀了道光奉上的祭祀,不,此刻他更想掀翻嘉庆的昌陵地宫。
如此不肖子孙,如此不肖子孙!
鬼门关前,他看到了形容沧桑憔悴的儿子,乾隆。
这是这对父子在地府第一次相遇。
乾隆怔怔的看着忘川岸边的父亲,和记忆里一样的挺拔,严厉。
雍正的脚边,静静的蜷缩着一个年轻的鬼魂。他跪倒在地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他的儿子,永璂。
乾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阿玛和儿子会在一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永璂看起来那么的虚弱疲惫。
这些都不是他此刻关心的。他恭恭敬敬的给他的阿玛叩头请罪,他哽咽着说:“阿玛,子孙不孝,愧对列祖列宗。”
他同样知道人间发生了什么。
他无从辩解。他选择了永琰作为继承人,他知道这个儿子平庸,他本来寄望于会有一个出色的孙子。然而,事与愿违,他的孙子,甚至更为平庸。
虽然道光以清正节俭标榜自己,然而,生于乱世,一个平庸的帝王,才是大清最可怕的劫数——他会把大清平稳的带向衰败,甚至会带累后来者欲振乏力。
他缺乏“将军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霸气,为君者如此,整个国家便如同一个人一样,会失去精气神。
然而更可怕的是,他们都知道,这才是一个开始。
大清背靠的整个华夏文明,站在世界巅峰太久了,中原人已经习惯了天朝上国的姿态,他们已经习惯以老大帝国自居,以中央帝国自居。
他们并不知道,在遥远的西方,正在发生着巨大的变革。
而现在,他们曾经藐视的夷人,却用坚船利炮给了大清当头棒喝。
一支不远千里跨海而来的远征舰队,却将本土作战,背靠庞大帝国,领土纵深广阔的大清,打的落花流水,这是什么样的战斗力?坚船利炮面前,大清的八旗士兵宛若臃肿的活靶子。大清和英吉利人,大清和世界,又是怎样残酷的差距?
大清,或者说中华文明,就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在千百年的文明传承中,在世界上有独特的文明辐射力,以及施加给其他国家的巨大的心理威慑力。
然而现在,这个体格庞大的野兽,被一头狼打败了,咬下了第一块肉。
瞬间这心理震慑力被打破,反噬的不只是大清天朝上国的迷梦,还提醒了其他的觊觎者。在大清周围虎视眈眈的狼群会蜂拥而上,此时的大清,俨然已成为群狼眼中的肥肉。
雍正和乾隆都看到了大清乃至整个中原可怕的未来。
乾隆不会跪多久,时辰一到,鬼门关闭,他还将去阿鼻地狱继续无尽的刑罚。
而雍正,又能对这个儿子说什么呢?
他们都已没有干预人间事务的能力,那已经不是他们的世界,不是他们的战场。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雍正从未有过的挫败。
鬼十二疑惑过为什么他能看到一些阳世的画面。
他抬头看着他玛法:“玛法,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指引我去看到这些。”他皱紧眉头,“那个声音说,他要我牢记这一切。”
雍正摩挲着孙子光光的额头,这个孙子与众不同,他的天眼,承自哪里?
后来,鬼十二清醒和昏沉的时间渐渐的规律起来,虽然还是沉睡的时间多,然而毕竟,比初初那段时间没日没夜的嗜睡要好的多。
然而有得有失,这段期间,他几乎很少看到什么。
再一次能感应到大量的画面时,他认真的跟雍正说:“玛法,我又一次看到了战争和杀戮。”
雍正看着他的孙子,深深的叹息。盂兰盆节他已经又一次收到了不肖子孙的大礼——这一次,换成了英法联军,法兰西人也来分杯羹了。意料之中的事,但凡有点实力的国家,谁不想从这老大帝国身上分杯羹?恐怕,北方的毛子也已经蠢蠢欲动。
对于大清来说,也有一些不同,清的皇帝换成了咸丰。
然而雍正还是低估了他的后嗣败家的能力,大清的情况远比想象的要糟糕。英法联军攻陷了紫禁城,火烧了皇家三山五园,包括畅春园,圆明园。
当消息在地府被确凿的证实时,雍正痛苦的闭上了眼。
他本是个喜怒不定的,后来甚至迁怒了乾隆的生母,钮祜禄氏。
对于孝圣宪皇后来说,她已经习惯了泰陵里无主。自打她死后,每年盂兰盆节,她还是愿意通过神道去泰陵和雍正团聚的。然而,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魂魄,孝敬宪皇后也从没有出现过。她曾以为,他们已然转世去了。
后来她也不去泰陵了,只是守着自己的皇后陵,受子孙的祭祀便是。
所以当她在儿子的搀扶下,去忘川岸边见雍正时,很是战战兢兢,她不知道她的恶业,雍正知道多少。这是她的主子,她的丈夫,她曾经爱慕了一辈子的帝王,也是她惧怕了一辈子的人。雍正常年的积威下,她对他没有一点反抗力。
当雍正看到软趴趴跪着的钮祜禄氏时,恨不得一脚踹死她。瞧瞧她的后代,什么德行。
黄鼠狼生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他在心中恶狠狠的骂。
他当着钮祜禄氏的面,指着乾隆乾隆怒骂:“你猪油蒙了心,胆大包天,她也配上尊号叫孝圣?你把你皇额娘往哪摆?把你的玛姆翁库玛姆们往哪摆?为了抬举你自己,你往自个脸上刷金粉呢你?”
他恨不得掐死乾隆把他塞回钮祜禄氏肚子里去。
钮祜禄氏百般委屈,她一个死人,难道还能诈尸去提醒儿子,咱不要这个尊号?
可是雍正想的却不是这个。
他在反思乾隆的好大喜功目无尊长的缺点哪里来的。这孩子,幼时养在敏兰膝下,礼数周全,聪明勤谨,也是个好的,倒是这钮祜禄氏,出了潜邸后,倒能看出,是个贪于享受的主。
当年早该改了弘历的玉牒,直接把他过继给敏兰。
雍正想到发妻,心里一阵苦涩。他一辈子,最是对她不起。
最可恨,这个钮祜禄氏为了控制皇嗣,屡屡向弘历的子嗣下手,小乌拉那拉氏的悲剧,她出了很大的力,大清衰败,她母子二人居功至伟。
他如何不恨他们?如何不厌恶他们?
鬼十二一点也不想看到钮祜禄氏,更不想看到乾隆。
他心底有恨,虽然血肉至亲,他是个孝顺的,并没有想着要怎么报复这两个,但是额娘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忘不了额娘的惨状。
永远做陌路人,这是他给自己和钮祜禄氏以及乾隆的定位。
所以每年,当那对母子出现时,他总是凑巧在沉睡。
雍正大略猜到这个孙子的心思,现在他心中,孙子比儿子小老婆重,他自思,若是换了自己被这般对待,恐怕要比小十二的态度激烈的多。
这娃,没有一副狠心肠,难怪活着时那么憋屈。
无论雍正还是乾隆,都没有想到,大清会亡于妇人之手。
当雍正听说同治帝的死因时,只气得浑身乱颤。
果然乱世必出妖孽,太后临朝也就罢了,历朝历代,都曾有过,不是个稀罕事。然而皇帝被雷劈死的,皇帝死于花柳病的,这可是独一份了。
再见到乾隆时,恶狠狠一个大嘴巴子盖过去。
乾隆俯首跪着,心中自苦又不敢争辩。
对于乾隆来说,他生前风光,死后却万般凄凉。
这个以“十全老人”自诩的皇帝,在死后,糟心事是层出不穷。偏生还无法转世,眼睁睁看着大清在子孙手里衰败腐朽,而追根溯源,他自身也难辞其咎。
可以说,落到如今境地,虽然咎由自取,他也是不无憋屈的。
然而更糟心的还在后头。
那一天到来时,天地巨变。
地府深处,传来隆隆的响声,万千煞气,从修罗地狱的血池涌出,直冲牛斗。
十殿阎罗惊慌失措,他们和地藏王菩萨一起,合力镇压修罗地狱的怨气。
“汝等放弃吧。天命若此。”苍穹中,传来一声叹息。
十殿阎罗遽然下跪,他们知道,这是中原真正意义上的主宰,人间所说的玉皇大帝的声音。
天命!
然而这天命所归,何尝不是上位神祗的放纵,是他们的推波助澜。
这天命的代价,是国破家亡,是民不聊生,是几千万的生灵涂炭,是百年屈辱无尽的血泪。
三十三重天上,中原之主俯瞰苍生。他悲悯,哀伤,然而决绝。
一场筹谋,机关算尽,他要的,从不是现在。
这是一场酷烈的棋局,以天地为棋盘,以时空为经纬,以三界苍生为棋子。
他,退不得,也输不起。
这是一场天地间最大的博弈。也是东西方第一次全面的交锋。东西方文明的碰撞,东西方宗法的战争,东西方武力的角逐。
他不得不承认,中原领先了千年后,巨大的文明惯性,使得这一场博弈,在开场就全面落了下风。
帝制,束缚了东方文明的进一步开拓,而满清,这个更为落后的游牧民族入主中原,使得中原不进反退,愈加蒙昧。
道家讲究无为,道家讲究天人合一,道家向来不喜入世。
然而西方的境界何止一日千里,他看到的,远比三界任何人神鬼看到的更远。
他绝不允许中原就此沉沦,彻底失去血性,成为西方的属国,为人附庸,苟延残喘,甚至以奴才自喜。
满人培固了汉人的奴性,是他所深恨的。一旦西方接手统治,他不知道,奴性深重的人,是否还会想起来反抗?
泱泱中华,可以一时失败,但不能永远沦陷,炎黄子孙,可以暂时跪下去,但是必须靠自己重新站起来。
西方宗法已然开始蚕食佛家的发祥地,终有一日,西方宗法会在中原,与道家有一场人伦天道的激战。
他绝不允许西方宗法在中原坐大,他可以放弃帝制,放弃天庭对人间的影响力,但是决不愿中原后裔,沦落为西方奴仆。
六道轮回,是他最后的坚持。
来吧,让我们看一看,是西方的坚船利炮更可怕,还是中原人的韧性更强大。
我道家从不争一时一地之得失,西方教,来吧,来看一看一个失去信仰的民族,会爆发什么样的力量吧。
这会是一场,“人”与“人”的战争。
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要的是,不远的将来,华夏跟上世界的脚步后,重登世界之巅。
从一开始,他就设想了最残酷的结局。
龙凤魂魄,一甲子一个轮转,帝陵龙气,一个王朝延续的命脉。
他亲手布了一个惨烈的局。教凡人截杀了凤魂,把龙魂封印起来,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从未曾将希望寄托在满人身上。
满清,在那一刻注定了覆亡的命运。
炎黄子孙,华夏儿女,这才是中原的精魂。
他加速了满清的衰落,亲手将中原逼到了绝境。
天地间积蓄的怨气,是他最重要的一步棋。
来吧,让我看看,凡人的力量。
雍正、乾隆和鬼十二受到了怨气巨大的冲击。
这几个生死簿上已经结束轮回的鬼魂,被裹挟着,冲出了地府。
地府里不止少了他们几个魂魄。
实际上,修罗地狱的雄主们,也从地府消失了。也许是消亡了,也许不是。
上位神祗默许了这样的状况。
这,也是天命,是变数。
雍正、乾隆和鬼十二被扔回了紫禁城。
重回紫禁城让雍正和乾隆有片刻的恍惚,然后炽热的阳光灼痛了他们。
雍正将昏迷的鬼十二抱到了廊檐下。
深夜时,鬼十二才清醒过来。
周围寂静寥落,就他孤零零一个鬼。
鬼十二沿着廊檐一路走下去,喃喃自语。
前面就是承乾宫。
他记忆里最美好最温暖的所在。
他曾经想象过很多美好的事,比如,额娘为他和永璟搭上满院子的藤架,炎炎夏日,他和永璟坐在下面温书。
又比如,他带着永璟戏水,笨拙的永璟会开开心心的咧嘴大笑,会啪嗒啪嗒的亲他,会大声的跟额娘说:“额娘,哥哥好棒。”
他摸索到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块活动的砖,只是他现在是魂体,挪移不开。
他为永璟做的小小的弹弓,就藏在那里。
他倚墙而坐,透明的泪水从他脸上滑落。
他没有注意到,慌慌张张寻他而来的雍正和乾隆,没有看到他们的如释重负,没有看到他们的感伤。
他以为他永远不会回到这里,这算是造化弄人么?
那时,他的额娘,被幽禁在这里,会是多么的痛苦煎熬?
乾隆走近,蹲下来,抹掉了儿子脸上的泪水。
他痛苦的说:“永璂,对不起。”
鬼十二迷茫的看了他一下,显然很奇怪他为什么也在这里,然后嗤笑了一声:“都死了百十来年了,对不起有用么?”
他和乾隆没什么话好说的。
大清已经灭国,现在正是乱世,雍正更希望去紫禁城外看一看。
鬼十二无异议。
他一直希望能走出紫禁城,去看一看大好河山。
乾隆也无处可去,无可无不可的跟着。
他们昼伏夜出,好在阳世的鬼魂行进速度远比人类快的多——虽然做不到形随意动,瞬间千里,但是鬼魂不似人类,不会因行路远而感到疲惫,不会随时想休息。好吧,鬼十二随时可能不知觉的,就倒下沉睡过去。
好在他玛法和阿玛没把他扔了,他们轮流背着他走。
第一个目的地是圆明园。
尽管已经知道三山五园被烧毁,但是圆明园的惨状仍然让这祖孙三代恨得咬牙切齿。
洋鬼子们暴殄天物啊。
雍正又拿儿子撒气,恶狠狠的踹了他好几脚。
乾隆不敢反抗。
鬼十二不甚唏嘘,当年在自己面前威风无限的皇帝,到了玛法面前,不也一样老鼠见了猫。
雍正噼噼啪啪的计算着当年老爷子畅春园花了多少银子,老子圆明园又花了多少银子,三山五园里有多少亭台楼阁雕栏画栋,只把自己心疼的不行。
鬼十二淡淡的说:“玛法,那些不平等的条约赔偿的银两更多。”
一时又挑起雍正的火气,噼噼啪啪又揍了儿子一顿。都是你和魏氏生的一群败家子。不肖子孙。
总之,雍正时日也骂,夜也骂,行也骂,坐也骂。
乾隆只管低着头,打骂由他。
就这样,一路且行且走,从北京城一路逛到了察哈尔省,又一路向南,往安徽江苏一带逛去。
一路所见,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洋人肆虐,军阀横行。
三人不甚唏嘘,当年一个强盛帝国,到如今满面疮痍。
忽然一日,乾隆感觉不妥,剧烈的挣扎着,反抗着,似乎被什么牵制着,一瞬间消失了。
雍正和鬼十二感觉不妥,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不两日,他们就从人们的口耳相传中听说,裕陵和慈禧定东陵被盗。
两鬼一时也懵了,撵着张被人看完了扔在地上随风吹的报纸,看了个大概。
两鬼顾不得其他,原地折返,此时方看出鬼十二和雍正的不同来。往日鬼十二迷迷瞪瞪的,还经常要雍正背着,如今急起来了,拖着玛法就走,他自己浑然不觉,雍正却明显的感觉到,鬼十二行进的速度要快的多。
说不上什么御风而行,但是确实很快。
紧赶慢赶的,赶到了清东陵。
胜水峪裕陵里,乾隆失魂落魄的坐在石柱上。陵寝里溢满了水。
有几座棺材也都被劈开,和尸首一起,散散的飘在水里。
鬼十二冷笑,魏氏的尸体保管的倒好,虽然死了上百年了,又被从棺材里弄出来,曝了这些日子,居然还没有腐烂,栩栩如生。
他只冷眼瞧了瞧自己的阿玛,这算是因果报应?
管你生前多少风光,死后又享了多少飨祭,又如何?
到如今一样尸骨不全。
乾隆怜悯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愧疚疲惫的说:“去看看你的额娘吧,她那里也…….”
“你说什么?”鬼十二大惊失色,“我额娘怎么了?她葬在哪里?”
他从不知道额娘葬在哪里,他的阿玛狠心,当年直说额娘以皇贵妃礼仪下葬,又不设灵牌,无飨祭,就这么生生的把自己的皇后打发了。
此刻,乾隆也自觉自己当年太过分,只能厚颜说:“我将她塞进了纯惠的地宫。”
“啪!”鬼十二掀了他一个耳光,然后含泪飞奔向裕陵妃园寝。
“该!”雍正一脚将儿子踹进地宫的黑水里,自去追孙子去了。
乾隆怔怔的坐在水里,良久,良久。
乾隆地宫传出了呜咽声,乍乍听上去,好似负伤的野兽的低嚎。
纯惠皇贵妃的地宫里,两具棺椁,都已经被打开,尸骨横陈。
鬼十二呜咽着,跪倒在地,抱着骨架子瘦高的那具尸体,嚎啕大哭。
额娘啊,额娘,小十二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儿子啊。
雍正进来看了,心有不忍。
小乌拉那拉氏的骸骨已经高度腐化,露骨的地方,隐隐泛着青黑色。
他是个灵醒的,怎么会看不出小乌拉那拉氏死的蹊跷,怕是被害死的。
然而一百多年过去了,凶手也都早已死了个干净,便连追究,都已经没有意义。
只将鬼十二揽在肩头,由他哭个痛快。
从此鬼十二日日守在纯惠地宫,寸步不移。
溥仪派来调查整修的人还是到了,雍正和乾隆冷冷的瞧着他们张罗,捡骨。
除了魏氏外,其他人都尸骨不全,且很难辨认哪块骨头是谁的。
乾隆自己,也是四肢不存,头骨不全。
最后还是耆龄灵醒,叫人去到倒塌的石柱下面摸索了半日,才将下颚骨找了出来。因棺木俱已损坏不堪,最后又议定,魏氏独占了一个棺椁,剩下的四后妃和乾隆合葬。
这个决定几乎将乾隆气活了过来。这些女人,除了哲悯,哪个不是副蛇蝎心肠?
死同穴也就罢了,总归他自己选的后妃,自己安排进陵寝的,然而现在,居然还死同棺?
她们也配?
就该将她们一个个彻底扔出裕陵,曝尸荒野!
他开始痛恨自己生前多情,招惹了这些蛇蝎美人,又恨自己瞎眼,竟将她们安排进陵寝。
到如今,果然自作自受,活该!
他狠狠的在心里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只是,万事不由鬼做主。
鬼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唯一庆幸的是,魏氏那个蛇蝎没被一起塞进来。
乾隆仰头长叹,果然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啊。
雍正冷冷的看着这一出闹剧。
裕陵妃园寝也被顺便修了下,耆龄带着人进去,草草的把乌拉那拉氏和纯惠合葬到了纯惠的棺椁里,也就罢了——既然皇帝和后妃都能合葬,废后和皇贵妃为什么不能?
鬼十二气恨不已,却也只能含恨旁观,一腔怒火,都集中在他阿玛身上。
乾隆就这样撞了鬼十二的枪口。
鬼十二找到他时,他正对着地宫的角落发呆。
鬼十二冲进去就是一顿暴揍——好吧,一个耳光也是打,一顿老拳也是打。鬼十二突破了心理障碍后,面对乾隆,再也无压力。
乾隆知道儿子为什么发怒,他也是有硬脾气的,一声不吭由得他发泄了好久后,才沙哑着嗓子说:“十二,这里曾经随葬了个香囊,我从宝庆那里得来的…….”
又是一顿暴揍,鬼十二这才知道,他连临死的谋划都叫他阿玛搅合了。
啊啊啊啊,他怎么会这么倒霉催的摊上这样的阿玛?
鬼十二心理完全崩溃了。
这一次,他沉睡了很久很久。
他很久以前,就觉得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指引他。
在沉睡中,他的神思被带到了一个神奇的仙境,在那随风扶摇的树下,有一个沉睡的人。
他敏感的意识到,那是他的额娘。
鬼魂不会做梦,所以,他看到的,是真的吗?
那个声音对他说,是的,那是真的,乌拉那拉氏遭受的禁制已经被破了,她的人魂已经快修复好了,她很快就会醒来。
他在沉睡中欣喜若狂,当他清醒时,看到了阿玛和玛法的担忧的眼神。
他是不会跟他玛法和阿玛讲这些的,谁知道他阿玛到时又会做些什么呢?
他乐滋滋的坐在纯惠的地宫里,对着纯惠的棺椁发呆。
盗墓贼是不甘寂寞的,他们又一次瞄上了端慧皇太子园寝。端慧皇太子本人的地宫已经被盗过一次,上层建筑都已经损毁不堪。
鬼十二沉睡中,听到有声音哭泣:“哥哥,帮帮我……”
那是他想象中的软糯的十三永璟的声音。
他跳起来,直奔朱华山。
雍正和乾隆也跟着他赶到了那里。
正赶上盗墓贼打通了悼敏慧太子的地宫,正在劫掠珠宝。
他们正在讨论,下一个去哪里,最终,他们决定去十三阿哥的地宫看看,毕竟他死时,他的额娘可是皇后,葬仪肯定要高出其他皇子。
鬼十二怒不可遏。他没有注意到,可是雍正和乾隆却注意到了,地宫中忽然开始起了阴风,盗墓贼带进来的灯一瞬间都灭了。
长明灯也明明灭灭。
盗墓贼吓的屁滚尿流,最终只是带了悼敏皇太子地宫的宝物滚了。
鬼十二走进了永璟的地宫。
永璟的骸骨早已经化成了灰烬,他无限怀念的看着那些随葬品,那里还有一副小小的弓箭,小小的毛笔,那都是他给弟弟寻来的。
他的弟弟。
他的眼泪一滴滴的滴在了永璟的棺木上。
在端慧皇太子陵寝外,就是他自己的陵墓。
雍正看着寒酸的陵墓,可怜兮兮的缩在角落,气呼呼的又是对着乾隆一阵拳打脚踢。
可是乾隆已经无暇他顾。
鬼十二也是。
鬼十二的陵墓前,蹲着的,无限怀念的用手指瞄着碑文的女鬼,不是乌拉那拉氏又是谁?
“额娘…….”鬼十二几乎疑心自己幻觉了。
“十二,我可怜的孩子。”乌拉那拉氏站起来,绽开一个温柔明媚的笑颜,“额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