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怨偶》费尔廷斯教皇

14、 十殿阎罗

　　十殿阎罗齐聚轮转司，陆判官正在撕拉撕拉的翻生死簿。
　　“可是又有异常？”泰山王最急，恨不得一手抢过来自己翻阅。
　　陆判官约略翻完，冷汗涔涔而下。他也不多话，把生死簿推给众阎罗自己看。
　　生死簿上，朱红色字迹显现出来，确是爱新觉罗绵宁的命格。
　　这命格竟似比上次看到的，又有不同。
　　西气东行的时间又提前了不说，这厮的寿元竟也延了几岁？
　　最诡异的是，乾隆、永璂、和珅并一众后妃等人的命盘竟没有昭示来世。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些人将无法进入六道轮回。
　　“天数如此变化，前所未有。”平等王沉吟着，“轮转王，可跟我等前次欲强行推送爱新觉罗永璂入世有关？”
　　轮转王摇头：“我亦不知。”
　　天道无常，十殿阎罗虽司掌地狱，管六道轮回，终究没有那等大神通，他自然无从推演万般变化。
　　自古以来，龙脉损毁，王朝倾覆，于地府诸王，习以为常。然而，凤魂被截杀，上位者被凡人屠戮，却是古来罕见。
　　尤其这两者发生在有清已降，最盛世年月。更牵连命定真龙不能入世，现如今宿体沦落地府，成一孤魂野鬼。
　　更从此，满清国运由极盛转衰，呈一泻千里之势。
　　“上头到底什么意思？”楚江王指了指头顶，烦躁不安，“若是人间帝王失德，上天早该天灾示警；凤魂被截杀，兹事体大，动摇人间帝业根本，上面也无所责罚。如此分明是纵容人间愈发乱了纲常法度，这是何意？”
　　十殿阎罗焦虑也便是为此。
　　凤魂失陷于鬼门关，十殿阎罗难辞其咎。纵其魂魄大闹鬼门关，此其一；纵其魂魄重返阳世，此其二；人间小儿诛杀凤魂，合十殿阎罗之力却施救不及，此其三。
　　到底该如何消弭凤魂消散后人间国运影响，这使得十殿阎罗很头疼。
　　十殿阎罗上书请罪外加请示，天庭中枢只回一言——尔等自观而行之。其他再无只言片语。
　　这是什么意思？
　　十殿阎罗当日诸般揣摩，拿捏不定，才有了爱新觉罗永璂初初入地府时，被扔在酆都城外无人问津的往事。须知这是最近一个真龙宿主，还是个没上位就憋屈死的。自然他命定真龙因此而不能入世。而且暂时看不到任何有真龙入世的迹象，显见下一个真命天子还没降生。
　　最奇怪便是他身上龙气隐隐绰绰，并未随生命消散。
　　十殿阎罗猜测下一任真龙入世，还是着落在他身上才是。
　　后来还是轮转王和平等王当机立断，推演出喜塔腊氏命中有子生于六年后当嗣位为君。便让爱新觉罗永璂托生为三岁而夭的稚子，强行消他这一世因果，然后轮转回宫廷，携真龙归位为君，挽大清颓势。
　　不想爱新觉罗永璂却是个禀性执拗的，竟不肯轮回。一时疏漏倒教他一脚摔进了虚无之境。十殿阎罗本以为此是上天示警，责备他们干预人间国运，也就作罢了。
　　不想这小子竟能从虚无之境走出来。这也让十殿阎罗对他另眼相看。
　　“说来这鬼十二竟开了天眼。”陆判官将鬼十二看见和珅魂魄异常之事说了出来。
　　五官王眉头紧锁：“他与他额娘不同，她额娘是凤魂灌体，上仙临凡应劫而生。他则是身负龙气，命格主东方青龙入世，只是到底福薄命短，与帝业无缘，如今还该是肉骨凡胎。所以他如何竟能开了天眼？”
　　陆判官恭谨的回答：“尤其下官观他言行，发现他并无此自觉。”
　　“这厮是个心宽的，想必他不会多想自己是否与众不同。”秦广王对他印象深刻。
　　“正是如此。”陆判官回道，甚至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下官有时也觉得这厮这里与别人不同，一根筋，认准了一件事，便九头牛也拉不回了。”
　　“按说我等当时强行改了他命盘，如今他不能重入轮回，倒是我等罪过了。”平等王叹了口气，“这绵宁身上并无龙气，恐怕和嘉庆帝一般，是个中庸无能之君。眼见西气东行，此时，平庸且长寿之君，便是国之祸害啊。”
　　“便是他少活个十年八载，你又知道他子孙能力挽狂澜了？”泰山王划拉下生死簿，“你们且推演看看，这大清能否坚持一甲子都成问题。”
　　他指尖轻轻画出几个刚刚降生的寿元颇高的人，可从他们老年窥视到一二天机。
　　“实在不行，将这爱新觉罗氏一锅端了得了，由汉人主导天下。”泰山王早看着那群祸害中原的满人不爽。
　　阎罗王把生死簿合了起来：“满清国运衰败不假，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凡朝代更迭，岂是一朝一夕，此时筹谋这个，为时尚早。而且本王揣摩，这天下大势，恐怕也时不我与了。”
　　“不错，这西气东行，竟有遮天蔽日之态势。上面也讳莫如深，难度竟要将这锦绣中华，拱手相让蛮夷？”宋帝王越想越诡异，“否则怎么解释，这天地异动以来，上面坐视不理？”
　　“听说这西人生死轮回与我等不同。”宋帝王对此颇为好奇，“宗法既不类我道家，也不似佛门，据说竟是一神教的。”
　　“说来，佛门亦已不复荣光。”都市王紧蹙眉头，唉声叹气，“尔等可知，佛门在天竺已被挤压得举步维艰，如今仅仅依靠东方香火为继。”
　　“如何一至于斯？”六城王惊讶，这佛门在中原兴盛，数次左右朝野，好在道教虽然气势不如佛门宏大，却生生不息，如今中原百姓，又最是势利，倒是不拘佛道，哪个灵验信哪个。端的神也拜得，鬼也拜得，妖也拜得，佛也拜得，正是百无禁忌。可笑这佛门在中原坐大，却也是个不争气的，自家城门失守，果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十殿阎罗说一回叹一回，话题又着落到眼下。
　　“这乾隆、和珅等人，恶贯满盈，自然在阿鼻地狱受无边酷刑，如今时间上尚有余裕，未来刑罚既毕，再做定夺。然而这爱新觉罗永璂可怎生处理？他本无大罪恶，没道理不安置轮回。如今又开了天眼，越发与众鬼不同。可是这生死簿上…….”阎罗王沉吟着说。
　　陆判官与他接触颇多，倒喜欢他平和宽仁的性子，便开口为他说项：“他心心念念，无不是他的额娘。不如……”不如将他送去他额娘残魂那里。
　　楚江王摇了摇头：“不行。他额娘凤魂消散，人魂不全，当年强撑一口执念与他话别已是不易，如今自有上仙为她修补魂魄。他母子本是殊途，不过一世缘分罢了，如今相见不如不见。”
　　轮转王慢条斯理的说：“这有何难？当年目连尊者为乌拉那拉氏说项，允她转回阳世见一见儿子，才有了她遭奸人暗算；后来乌拉那拉氏陨落鬼门关，也是她受乌拉那拉氏残魂托付，替她收了随葬物事银钱并她儿子偷偷奉来的祭祀。这爱新觉罗永璂又是个虔心礼佛的，听说日日为他额娘诵经，不若就将他带去地藏王菩萨处修行吧。”
　　这地藏王菩萨生前许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从此端坐修罗地狱，度化无尽恶鬼，这目连尊者，便是他座下弟子。也是自古有名的纯孝之人。
　　平等王拈了拈胡须，笑道：“如此甚好。只是这爱新觉罗永璂也是个可笑的，母亲是我道家上仙，他不求我道家怜恤，却日日苦求佛陀慈悲。凡人愚钝若此。”
　　这十殿阎王一番计议妥当，自有陆判官去打点。
　　只说爱新觉罗永璂，或者该称呼他鬼十二，一个鬼日日在那地府四处飘零。这一日，又临川嗟叹，竟看到有四个青面獠牙、肋生双翼、手持钢叉的怪物从忘川尽头处疾驰而来，将他叉起走了。
　　他先自唬了一大跳，隐隐知道，自己这是被夜叉抓走了。
　　他不怕反喜，须知道，这地府，能驱动夜叉的，可只有那位大愿地藏王菩萨。
　　他竟日竟夜诵经恳求地藏王菩萨垂怜额娘，到如今难道真是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竟感动了这位菩萨不成？
　　一念及此，欣喜若狂。
　　却说飞行夜叉沿着刀山崖边一路往地下飞去，愈往下，愈感觉寒气迫人，煞气腾腾。有厉鬼尖啸，有幽魂呜咽，他晓得厉害，只觉得心旌动摇，灵台不稳，恨不能捂着耳朵，不听那等鬼哭魂嚎。幸好有梵音清越，穿破迷障，他方能自持。待到落地，竟发现置身于血池中间高台上。
　　这血池，又与阿鼻地狱中血池大有不同。但见这血池，无风三尺浪，波光粼粼，竟是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滚过，点点血花，又好似一只只怨毒的眼睛。
　　这高台，方圆八丈八，高三十三丈三，当中端坐一个和尚，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梵音连绵，正是出自他口。
　　这便是地府大愿地藏王菩萨了。
　　菩萨脚下，卧有一兽，似狮非狮，似狗非狗，想必便是那谛听了。
　　另有一个尊者，却是个女子，貌不惊人，垂眉敛目，恭敬的随侍菩萨身后，这就是那目连尊者了。
　　鬼十二神情肃穆，端正仪态，认认真真合什下拜，口称：“ 菩萨在上，请受信男爱新觉罗永璂一拜。尊者亦请受永璂一拜。”
　　梵音声歇，菩萨垂眉端详他两眼，这才说：“带他去吧。”
　　目连尊者合什下拜：“是。”
　　鬼十二但见目连尊者扣着他手腕，自在那虚空中行走，将他带至一处所在，竟是血池角落，建有空中亭台，悬浮于血池之上。
　　尊者将他带上亭台后，原来连山建有洞府，向内走去，别有洞天，或坐或卧，竟有十来个鬼魂。这些鬼魂与历来所见鬼魂大有不同，鬼十二细细瞧去，但觉他们身上似有一种慑人的气度，压迫的他一时不敢抬眼对视。索性微微颔首，只恭敬的跟着目连尊者。
　　他们似乎对目连尊者也不甚尊敬，只拿戏谑的眉眼瞧着这新来的小鬼，啧啧有声，在他们眼里，这小鬼跟小白兔似的，本不该来这修罗地狱血池的。
　　目连尊者在一处站定，鬼十二偷眼瞧去，见她面前端坐一位男子，五十上下年纪，面目清癯，说不出的冷峻。
　　只是这面目他虽不曾亲眼见过，却再熟悉不过，不由脱口而出：皇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