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无理》小灰是灰色的

14、第十四章 江湖止戈

　　霍郁看着夏牧，盯着她脸上的面具，疑惑道：“我与姑娘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怎么可能呢？”夏牧微微笑了笑，“我可从未见过少侠。”

　　霍郁轻笑道：“我好歹也算是姑娘的救命恩人，不摘下面具与我一见吗？”

　　夏牧抬手碰在羊皮面具上。“毁了容的脸，哪里好意思污了少侠的眼。”

　　“毁容吗……”霍郁复述，却是调笑语气，“我认识一个姑娘，身量同你差不多，也常带些毒物在身上，也同你一般，天真得很。只是大半年前突然失踪了。”

　　“那真是可惜。”

　　“我倒不是没找过，只是她一不回家二不回师门，也不跟人说自己行踪。”

　　“若她也像我这般爱在这山野里走，又没遇到像少侠这样热心的人，怕是……”夏牧平常说道，似是有些感慨，叹了一口气。

　　霍郁以手扶额，似是正在认真考虑，片刻，才说：“这么说来，她似乎运气也不大好。罢了，不说她了。姑娘似乎与我同一个方向。我一个人走路也无趣，你一个人走也不安全，不如结伴同行？”

　　“谢少侠美意。可我独行惯了，不大喜欢和别人处在一起。”夏牧好言谢绝霍郁的提议。

　　“不……”霍郁眸光微转，收了话头，“算了。既然姑娘觉得不便，我也不好强求。就此告别，有缘再见。”他重重咬着那个缘字，似是笃定自己和对方定能再见。

　　“保重。”夏牧再次抱拳，却绝不提再见两字。若不是与他搭上关系，自己怎么会落到毁容又被赶出师门的地步！她暗自恨恼，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想早点送走这尊瘟神。

　　霍郁走得轻快，笑得更欢快。夏牧在他身后尽她全力狠狠瞪他。此出绝情谷，她定会遇到他。夏牧自己也早清楚。霍郁不可能放过遇到银狼与那人的机会，他要的东西似乎被那人夺了。绝情谷的无心卷是无心师尊早年写的武功心法，集他前半生所学之大成。霍郁为了请无心在绝情谷外待了好几年，怎么会放过这一卷好不容易流出来的“宝物”。而自己为了治愈脸上的伤，也必定会追踪那一人一狼。他们两人目标一致，怎会遇不到。若是总没遇到，那大约是我走错了地方。夏牧心下自嘲。

　　夏褪秋至日，华山顶，一年一度论剑之时。风极大，吹得宽袍猎猎作响、长发乱舞，煞是好看。

　　春暖花开时，天池上，一年一度武林大会。云淡，风轻，天青，水碧，花好，衣衫轻飘，还是好看。

　　很多年前，夏牧这样说过。很多年后的这一年，她终于亲临了御剑山庄。

　　夏牧在某一天赶了一晚的路，成功达成一路遇不到某人的最终目标。此时，她正盯着止戈镇的木牌子看。这便是传说中的武林圣地。那木牌子随意地斜挂在镇口的一株矮树上，黑墨写就，因常年受风吹雨淋，其上墨迹已糊、木头本色也灰了。若不是有意去找，很难注意到它的存在。夏牧有备而来，也是找了一会才发现的它。

　　她盯着木牌子看了许久，伸手触摸，良久，竟痴痴笑出声来。几人路过，看着她这模样，纷纷绕道而行。夏牧正陶醉其中，哪里还注意得到这些。但她终于，也是观赏够了，依依不舍离了那木牌，往镇上走去。

　　传说中的止戈镇是这时空之中武学起源之地。一千年前，一位仙人从天而降，在止戈镇广收门徒，分别教与他们刀剑套路、内力心法、暗器、医毒与武器制作。自此，武林方始。而在五百年前世上出了一位奇才，他分投最初的五大派系门下习得仙人所传的所有功法技艺，又融合鬼神之术加以炼化，再开宗立派，宣扬于众。这才有了武林之兴。那奇才所创便是绝情谷一派。

　　如今，绝情谷是武林瞩目的焦点，但止戈镇依然是习武之人之人心中的圣地。每年春分时节里，从海棠迎风到梨花繁枝，历时整一旬，各门各派纷纷回到这心中的圣地里寻根祭祖，遥思当初的仙人。燕子北归之日，便是他们启程之时。

　　夏牧第一次是听璿石说起的，便掐着手指头盼着春天到来，枝上长出第一个新芽之后更是每日仰头望天等着燕子出现。白马踏落红，软剑舞嫩柳。这不正是她的痴念吗。待她盼到第一只归来的燕子时，无心告诉她他们不能去止戈镇。五百年前祖师爷将仙人所传集成，造福了人间百姓，却拂逆了仙人。仙人认为他有造次之嫌，但仙人不能杀死凡人，只有放他离开，却同时立下规矩：绝情谷门人一概不得入止戈镇。

　　也正是这件事让仙人对凡世间人失望了，他绝尘而去再未来过。他却不知，他这一走，绝情谷马上取代他成为了众人拜师求学的胜地。武林由碎片构成了整体。仙人陶像还供在止戈镇中心的武功祠中，在武学上众人早已背弃了他的愿望，但有一件事却是遂了他的愿。

　　绝情谷原先也不叫绝情谷，祖师爷为它定的名字是济天，取广济天下之义。可这五百年间刀光剑影中，天下已无需它救济。又或是它终于明白了当初仙人的感受，纵然依旧能倾天下，却只能做绝情之谷了。它泊于世间，却不属于世间。武之至尊，却连武之圣地都不能踏入。门徒遍布五湖四海，纵横天下，武源之地却无关于他们的只言片语的记录。

　　两年后，她被绝情谷除名，她能踏入止戈镇了。

　　一声止戈恩仇泯。这里，只有武的从者。止戈镇是这世间最平静安详的地方，是武人的桃花源。这里住的，要么是最初五派的后人，要么是闯荡江湖之后心累了抑或年岁老了的人。

　　海棠正盛，梨花新绽。花间行人含笑，神情和缓。石桥座座，贯通全镇。碧水袅袅静绕宅院，柳条添新绿。此间美景，不胜领略。夏牧牵着马，走一步停一步，不是被红花迷了心，就是被春水晃了眼。

　　路人看她，知是第一次到止戈，又想起自己当年，偷笑不已。

　　止戈镇依山傍水，远离红尘。前人开山引渠，挖湖平地，将山泉引流，造出了这沟渠遍布的奇景。开春，积雪融化，加上过了惊蛰雨水丰沛，沟渠之中积水连成网。又有人引了附近山里的温泉加以调和，令止戈较镇外温度稍高一些，才得这水乡之景。但这景观惟独在春季才有。过了夏至，雪水融尽，河流渐枯，止戈水网不再，镇上的人也纷纷移居更深入的山谷中。直到来年开春，水景复现。

　　“姐姐，姐姐。”千面鬼童扯着夏牧的衣袖，脆生生地喊她。

　　夏牧本站在石桥上往下张望，回过头来便见着一长相极讨喜的十岁小童眨巴眼盯着自己。

　　“姐姐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吗？”鬼童仰着头问她话，无辜可爱。

　　“是啊。”夏牧蹲下来，看着他柔声说话，“你是跟谁一起来的？”

　　那小孩鼓着腮帮子，似是有些生气，道：“我一个人。”

　　夏牧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道：“是不是和家人吵架了？”

　　“才没有。”鬼童别过脸去，傲声道。

　　“一定是你调皮了，惹他们生气了。”

　　“是他们不好，他们……”

　　夏牧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鬼童匆忙用手捂住嘴，跺脚嚷嚷道：“不是的，不是这样。我是一个人来的。”

　　“一定是你调皮了。你家人在哪？我领你去。”

　　“我不要。”

　　“那姐姐走了。”

　　鬼童见夏牧假装要走连忙拽住她的衣服，软软糯糯地说：“好嘛，那姐姐和我一起去。”

　　夏牧一手牵着鬼童，一手攥着马缰，向内走去，全然未注意到路边众人偷笑模样。行了不多几步，鬼童停在一家客栈门前，迟疑不前，怯怯看向夏牧。夏牧对他一笑，将手中的缰绳扔给了门口的店小二，拉着鬼童进了客栈，全然没抬头去看店名。

　　“住店还是打火？”冷面掌柜走上前来，问道。

　　“住店。”

　　“二楼左手边第二间。自己去吧。”

　　夏牧愣愣看着掌柜走开，暗暗觉得奇怪。她再看这店内，只三五个人各自占了一桌低头喝茶，都一副胆怯害怕的样子。夏牧更觉奇怪。

　　“你家人呢？”江残夏将脑海中奇怪的想法强行挤出去，她低头去看鬼童，却发现原本应该站在她脚边的鬼童现在已离了自己有五六步远。

　　鬼童闻言转过头来看她，却是一脸嫌弃。“丑八怪，别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