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膝下的柔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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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的余晖有一种令人绝望的色泽，如同死亡前回光返照般刹那的辉煌，然则那里拥有着近乎所有的璀璨和热力，都在此刻迸发。
我并不喜欢这种色泽，然而以往在唱戏时，时常会有这样的场景，无论是霸王乌江自刎的时刻，还是长生殿里君王长忆爱妃的黯淡与没落，我的老师总会用落日彷徨来形容那一刻。
磅礴却行将没落，这是怎样的一种凄凉。
只不过，万事都有例外，此刻，金乌暮阳，万籁行将俱寂，然则有人披沥着这即将谢幕的辉煌，却丝毫不见落拓。
秦钧霆身披黑氅，金冠点翠，熠熠生辉，衬托着他那张刀削斧劈的冷峻面容如同一层华丽的锦缎，流光溢彩。
身披华衣，魁奇狂肆，天下唯其不可夺势也。
除了头顶不是冕毓，他与帝皇何异？
即便是那身处高位独有的孤家寡人般高处不胜寒的孤傲冷寂，也是苍凉的不同凡响。
我心中一滞，不由暗讽，这都什么份上了，我还是那么天真，依然会去同情。
此人需要我的同情么？
我心思百转，那一位犀利的目光正如同挥洒而过的冷月，在庭院中一扫，仿佛一切，都已经入了他的眼。
只是入不了他的心。
冷冷的光芒，仅仅似有若无的扫过我的脸，未作停留，更是忽略过我身旁的猿奴，却定在身后一寸远的华天倚面上，又冷冷看口：“先生？”
比前一声更短促，更漠然绝杀。
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此人却是越发的冷酷了。
我再一次后悔，不该来，真的不该来。
这样一个杀伐决绝的人，如何肯会施舍一丁点的怜悯，给予像我这样的蝼蚁？
身后的华天倚却已开口：“此子无辜，不过是个孩子，绝非什么刺客，王爷大概是误会了，何不网开一面？”
“哦？”秦钧霆剑眉一掠，终将目光收回来瞧了瞧我和在我怀里直打哆嗦的猿奴：“孩子？倒是看不出来，能与孤的甲士斗上一斗的‘孩子’，却也难得。”
华天倚并未在意他口中的轻嘲，走过来与我一起扶起猿奴，温和的大手带着一如既往的沉稳拍着他宽厚的背脊，冲着那孩子温和的一笑。
华天倚总有一种海江潮涌中孤舟远帆的旷达淡定，这种泰山崩于面而不变色的从容，对于猿奴，起了极大的安抚效果，终于将他的狂躁渐渐收敛，却将脸埋进我的胸膛拿脑袋顶着，呜呜作响。
我知道，他在向我表示惧怕祈求安抚的撒娇。
我环住他无法环抱的腰躯，任由他撞着我的胸，忍着隐隐的痛，笑着摸他头顶：“乖，不怕，莫莫在这里啊，不怕！”
猿奴还是呜呜叫，不过渐渐变得和猫咪一样轻细，改撞为蹭，埋着他的大脑袋不肯再抬。
这是一个敏感而柔弱的生命，硕大，不过是他的假象，比起那些看上起比他小几倍的战甲卫士，他才是弱者。
奈何世人，总是喜欢用看得到的假象来蒙蔽。
华天倚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我低声哄猿奴，眼中掠过一抹奇异的温柔，这才扬起头道：“这二位乃老夫之友，未曾向王爷禀报是老夫的不是，请看在老夫面上，放过他吧。”
我感到，秦钧霆的目光盘旋在我和猿奴身上，只是略带一抹迷茫，就像是一闪而过的幻觉，很快，又被深不可测的浓黑覆盖：“既然如此，那倒是本王不是了，可有受惊？”
很显然，这种问候，不过是漫不经心的敷衍而已。
在摄政王眼里，像我们这种生命，根本就不值一提，若不是我来得及时，猿奴早就被分拆了，可是，他永远都不会懂的道歉两个字的含义。
我被那种蔑然的语调激起腹下一缕邪火，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冲动，可是本性，就是那么的超越理智。
我霍然抬头，同样忽视了那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只是看着华天倚道：“华先生，看来是草民逾越了，这里不该是草民待的地方，请，容许草民告退。”
我不该来，真的不该来，我过于高估了这些人，低估了自己的价值。
兰雅的事，让我失去了正确的判断。
不知道华天倚是否听出我口吻中的火气，略微愣了下，那位高贵的摄政王声音已经传来：“嗯？怎么，本王这里倒成了来去自如的地方了？”
我猛的一扭头，正对上那双远远透射过来的黑眸。
却在一触及时好似瞧见它猛然的缩了下，一阵凛冽的劲风没来由的呼啦一声，高大威猛的身躯已经就在面前寸许。
顿时雷霆威慑，油然而生。
心头一阵狂颤，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
怀里的猿奴唔了一声，我下意识抱紧他，也不知是在安抚他，还是借由他的身躯安抚自己。
秦钧霆那深不可测的眼，带着一种骇人的凌厉紧紧的盯着我，仿佛要拆骨剥皮一般，令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感到一种疼痛。
午夜梦回，那挥之不去的痛，令我冷汗如雨。
华天倚突然不动声色的一手搭了上来，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躯，淡淡道：“王爷，这位小兄弟身子骨弱，你这一身战场上的煞气，他可禁不住，好歹收一收，莫吓着他的好。”
华天倚的话，像是一根尖细的针，戳破鼓胀的气流，凛冽之气倾泻而出，无声回旋。
终究收了那份戾气，却又道：“恩师的这位小友倒也与本王有缘，你叫莫奕？”
有缘？是啊，好大一份孽缘，该死的缘分。
我腹诽，却见他又是一挑眉：“怎么，不认得本王了？”
新鲜，能不认得？我垂下头：“草民见过王爷。”
“哦，看来没忘，本王还以为，你这个小东西记性不太好，见过没多久就不认得连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了。”
看来这位，根本就是在拐弯抹角的指责我刚才对他的漠视。
我低头沉默，虽然腹诽不已，却到底不敢真的正面冲突。
手，却不由自主的狠狠捏了捏。
嗷！猿奴叫了声，幽幽的看了我一眼。
我立时醒觉，不由歉然的摊开手摸了摸被我揪了的那块肉。
嗤，也不知是不是谁轻笑了声，却听秦钧霆冷冷道：“虽说是孩子，此乃行省府衙，岂能随意进出？本王还是该审一审的好。”
华天倚道：“王爷，莫奕与他的兄弟猿奴生长于草莽之间不过是两个孩子，您大人大量，何必和孩子计较，黑甲斩龙卫乃天下利兵，对付两个孩子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秦钧霆盯着我的脑袋，淡淡道：“此官衙重地，若非这个‘孩子’随意乱闯，又怎么会被甲士追击？他差点就闯了军机重地了，此等擅闯之罪，本王要问个究竟，难道不该么？”
“他必然是无心的，猿奴大概是想找莫小兄弟而已，王爷也说是差一点，既然是未遂，那便小惩一下即可了，老夫一定多多看管，再不会发生这些事了，王爷以为呢？”
秦钧霆抱臂冷冷道：“恩师，孤虽然敬重您，但是您也该知道，这里，闲杂人等是不可以随意进出的，什么时候府衙可以随意收留陌生的人？您可别忘了，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您这么做，本王可是很为难的。”
华天倚默然一刻，道：“既然如此，让人进来的事，是老夫所为，您要罚惩，就有老夫一人承担吧，老夫也不过是个白丁，亦不该留在此，我这就带这俩个孩子走便是了。”
“王爷，王爷恕罪！”莲儿清脆的声音随着轻灵的身形飘然而至，对着秦钧霆盈盈下拜道：“王爷恕罪，不是华先生的错，是奴婢擅自把人放进来的，您要怪罪还是惩戒奴婢吧，奴婢愿意领罚。”
秦钧霆一皱眉，未及开口，我突然道：“不怪他们，是我的错！”
听了这么半会，很显然，秦钧霆就是要拿我和猿奴治罪，我太清楚，这个人的说一不二。
莲儿有错么？华天倚亦没有错。
错不过在我，我异想天开的想要求这里的人给予帮助。
我这么一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面前，犀利的，柔和的，复杂的。
我避开那些灼然的目光，心中无奈的一叹：“是草民鲁莽，病急乱投医，倒是忘了这里乃是府衙，不是草民该待的地方，草民这就走，还望王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的朋友，他心智未开，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草民求您了。”
我终究明白，阶级地位永远都是这个时代不可逾越的东西，兰雅的事，让我忘记曾经的痛，那些血淋淋的教训，正是因为我对这些的不在意造成的，怎么到今天，我还是那么天真呢。
心头酸涩，雅雅，莫莫没有用，救不了你，我连自身，都恐怕保不住的。
唯一能做的，就是千万不能再因为我，而连累了其他人了。
噗通，我一下子跪下，微微抬起头，逆光的视线，无法再看清楚面前这些人的面容，只听得到自己哀婉的祈求：“王爷，一切，只是草民的错，请，不要抓猿奴，他还是孩子，他真的什么都不懂，也不是华大夫和莲儿姐姐的错，您放过他们吧。”
“莫小哥！”
“莫小兄弟！”
嗷嗷，懵懂的猿奴敏感到场内气氛的不安，对我的下跪，带着一种不了解的躁动，叫着想要我起来，我朝他安抚一笑。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在强权面前，终究不过是一面刀刃。
我并不惧怕死亡，如果是向秦钧霆祈求我自己的命运，我绝不会下跪。
可是这一刻，我唯一能够拥有的武器，正是这个柔软的屈服，如果可以挽救猿奴，可以不累及无辜，跪一跪，又有何妨？
“莫小兄弟，你何必如此！”华天倚一把拉住我的臂膀，俯下身子来，让我可以看到他眼中的诧然和一种异样：“你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能……”
我冲他嫣然一笑。
像是有一股潮涌，澎湃粹击在他寥落的眼眸，渐渐涌上一种了然，随之覆盖疼惜：“你不必……”
他猛然扭头，冲着秦钧霆道：“子韧，你要逼这个孩子到什么地步？！”
子韧是秦钧霆的字，我很少听到华天倚会这么喊他。
秦钧霆的身躯随之震了下，靴子动了动，带着居高临下的凛然将一张俊逸霸气的脸，清晰的展现在我高昂起来的视野里，眯了眯眼，半晌无语。
我可以感觉得到，同样在他那不可测及的视野中，翻滚着旋流，无声的流淌向一个不可知的深渊。
他扫了眼我身旁呜呜作响的猿奴，一扭头。
最后只见一副伟岸孤傲的身躯，以及那张扬飞舞的黑氅，消失在了庭院的转角。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膝下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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