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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窒息的黑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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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没有星光的夜晚,只有刺骨的寒风,还有飘摇的光线,透过灯笼散的零乱不堪。
要回到她住的绣楼,先得经过练武场,灯火全熄,暗无天日。
司马嫣然走在前面,拉起了紫貂绒的披风,华贵而又神秘。
卓群跟在后面,青色的衣服此时看不出任何颜色。
她一向喜欢斑斓的色彩,尤其是紫色,只有面对着五颜六色,她才会觉得生命原来充满了光芒,似乎连未来都有了一线希望。
但是今夜,她突然发现,原来最包容绚丽的颜色,是黑色。
世界上的任何颜色,和黑色混到了一起,也就变成了黑,黑就是任何颜色。
无论是红色,蓝色,紫色,又或者是白色,只要混进了黑色,就无法再洗清。
就像现在她和卓群一样,全部掩盖在黑色之中,像是困在了牢笼中的蝴蝶,挣脱不开。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卓群像是随时做好了准备,也立刻停下,丝毫没有碰撞到她身上,依然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你为什么到大厅去?”她问。
“我刚才回答过。”卓群说。
她挑起了眉毛,想要表现的不屑这个答案,然而突然想起现在的处境,他压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于是收拢回去。
“你以为这个答案我会相信吗?”
“哦?”
“你最多就是骗我爹爹,可骗不了我?”
“那你以为?”
“你为什么专门挑在这个时候出现?爹爹宣布我要出嫁的时候出现?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她嘻嘻的笑了起来,很明显的有些得意。
卓群默然半晌,突然也笑了起来,但却有些鄙夷。
他接过司马嫣然手中小巧的灯笼,举到脸前。风刮的极猛,灯笼中的蜡烛只剩下短短一截,晃动着在两个人脸上投下隐隐约约的暗影。
只有这点光芒,勉强看的清楚两个人的表情。
卓群眯着眼睛,似笑非笑。
“你一向如此满足自己的感受吗?”
“你……”
“让自己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在喜欢你?”
“难道我没有这个本钱?”
“你有这个本钱,但并非所有男人都会为你着迷……”
他的笑容更深,简直有些阴毒,很难想象这样的笑容出现在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脸上。
“至少我就不会。”他说。
司马嫣然气红了脸,感觉像是被人掴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黯淡的灯火下,却丝毫也显现不出来。
“你以为我去大厅是为了看你?”
他放下了灯笼,黯色将两人团团包围。
“看来即便我真的只是帮忙,你也不会相信。”
他冷冷的笑,听在司马嫣然耳中简直比风声还要刺骨。
“因为,你必须靠这个才能相信自己的魅力。”
“闭上你的狗嘴。”
司马嫣然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这叫声混在风中,苍白而无力。
卓群的声音更加尖刻,说:“连在自己父亲面前都要装出另外一个模样。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活着与死和你没有关系。”
司马嫣然继续尖叫。
“起码比你这种滚在烂泥中的人,要有活着的价值。”
她气的发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卓群,擦了豆蔻鲜红的指甲此刻黯然无色。
她有理由生气。
十六年的岁月,追随她裙下的拜臣不计其数,登门求亲者足以踏破门槛,而她丝毫不加以青睐,难得对一个人好奇却被人视如粪土。
生平第一次,她想杀人。
而目标就是眼前这个少年。
“起码我活的有尊严,比你像条狗一样的有尊严。”
卓群又笑了:“这样的活,算有尊严?”
他慢慢的坐了下去,面孔正对着灯笼。抬起头,他的眼睛像月光一样,闪烁着寒光。
他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司马嫣然,但她却感觉自己似乎是匍匐在他的脚下,膜拜一个君主。
世上往往就有这样一种人,让人永远无法忽视。
“你认为,我现在坐的比你矮,就比你低贱?”
然后他又缓缓站了起来。
“就算我过的比你可悲,像一条狗,起码我的命运自己控制,想活就活,想死就死。”
他把司马嫣然颤抖的手按了下去,声音穿过寒风刺到她耳朵里。
“而不像你,从开始,生命就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司马嫣然突然不说话了,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她低低的啜泣起来。
又是生平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哭了起来。
似乎在这个少年面前,她总是会做出前所未有的事情。
而这次,是因为他说出的话正是自己心中的一根刺。
她的命运,确实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从出生,到成长,到女子才识的学习,以至现在定下的婚姻,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安排好了,一步一步走下去。
她就像是个木偶一样,按部就班的生活,从来没有自己的目标。
原本这只是她心里的隐痛,然而今天却被这个少年无情的掀了出来。
这一刻,她恨透了卓群。
她哭着,但咬牙切齿的说:“既然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你又为什么不去死?”
少年托起下巴,冷冷的哼了一声。
“我不死是因为还没找到死的理由,而你不死,是还不甘心。”
他啧啧有声的感叹:“女人啊,就是麻烦。”
“但是你见鬼的就是女人生出来的,除非你是石头蹦出来,才会没有娘。”
司马嫣然一边哭,一边恶狠狠的说。
她原本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至少在外人面前是这么表现出来的。
可是现在,她好像一个疯婆子,叉着腰骂粗话。
这句话像是蛰到了马蜂窝,少年突然狰狞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
“说你他妈也是女人生的。”她毫不示弱。
“如果你再说一遍,”他突然掐住了司马嫣然的手腕“我折断你的脖子。”
司马嫣然原本也练过一些武艺的,即便不甚高明,起码可以自保。
司马震说过:“女人是呆在家里,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不过做我的女儿,起码不能拖自己男人的后腿。”
但是刚才卓群那一下,她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她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少年。
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甚至连他武功的高低都不清楚。
不过她现在明白了一件事。
卓群戳到了她的痛处。
而自己,恐怕也踩到了他的痛脚。
她努力挣脱,可卓群的手,钢条一样缠在她手腕上,疼的钻心。
但她却笑了起来,笑的妩媚动人,虽然看不清楚,但她的声音却甜美的好像在唱歌。
“原来,你没有娘,或者说,没人要的家伙。”
这次轮到卓群被掴了一巴掌。
他的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我警告过你,不能说第二遍。”
“如果你不让我说就不说,那我岂非很没有面子?”
“难道你不怕死?”
“你只说不准再说一遍,如果我再说两遍、三遍、四遍,就不算犯了你的忌讳。”
她得意的笑,继续说:“所以,我现在还要说,你,是个没人要的家伙。”
卓群瞪着她,灯笼里的烛火已经完全熄灭,现在只能看到她隐藏在披风下隐约的轮廓,但他完全想象的到她现在笑的是如何张狂。
无论任何人,在扳回颜面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开心。
何况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
更何况,她刚才被自己欺负的很惨。
他突然想笑。
在这个少女的面前,自己竟然也像是个普通的少年一样,拥有普通人的感觉。
他忍不住的想,如果这种场面被他看到,恐怕会气的吐血,因为他一直在训练自己成为冷血无情的人。
他松开了手,司马嫣然迅速收回手,不停的揉捏,但并没有呼叫疼痛。
他觉得开始有些欣赏这个少女。
两个人互相瞪视了许久,突然像是打好了招呼一样,分道扬镳。
她回自己的绣楼。
他回自己的房间。
棋逢对手,不分高低。
夜风依旧狂纵,寒气却似乎有点淡了。
春天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