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明珠换绿珠》倦袖女子

8、七、且伴君行

　　素商遇袭，事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姬少玄带潋华回到客栈时，发现素商不在，便起了一丝疑惑。素商并不知道姬少玄将潋华带去了哪里，她并未等在客栈，是去了哪里？

　　“你去——问问客栈掌柜，她去了哪里？”

　　姬少玄嗤笑道：“你担心她？”

　　潋华道：“流夜想必也曾托你照顾她。”

　　姬少玄道：“我只管杀人，如今还要管救人不成？”

　　潋华不语，却看着他。那眼神并没有多么焦急紧张，偏生看得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不情愿地道：“罢了，我去问问就是了。”

　　姬少玄去了片刻便回来，说是有人约素商城外见面。这回没等潋华开口，他挥挥衣袖道了一声“我去看看”，便出了门。

　　半个时辰之后，姬少玄带着素商回来了。

　　开门声一动，尚未见着人，一股血腥味先就扑面而来，潋华一惊，便见姬少玄一手扶着素商，二人浑身挂彩，姬少玄尚无事，素商却似受伤不轻。

　　潋华一时惊住，千思万想也未料到素商竟会遇险，眼见姬少玄将人扶到床上，自己欲要扶一扶，却是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只得半跪在床帐内，瞧着姬少玄扶素商躺下。

　　“我叫掌柜叫了大夫。”姬少玄大皱其眉，眼前这两人一伤一病，竟要他跑前跑后，不由得生生觉着自己这杀手做得憋屈，只得闷闷地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旁边。

　　素商身上多处剑伤，正昏迷着未醒。出手之人剑法快准狠，没有一点花架子，决然是经验丰富的厉害角色。

　　是谁雇请了杀手来杀素商？明珠阁与其他杀手组织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非有人买凶，他们必不能打明珠阁的主意。况且以素商的武功，若非不防备间骤遭突袭，只怕不至于伤到如此境地。

　　究竟是谁要杀素商？

　　夜已深沉，大夫过了很久才到，留了些伤药，开了张消炎补气的方子，便匆匆离去。

　　“我为她上药。”潋华艰难地坐起来，一面去拿药包，一面说：“那边有药炉，药罐里面大约是我的药，你把药倒出来，把这个煎了罢。”

　　姬少玄愣了半天，方反应过来潋华是在指派他，跳起来嚷道：“为什么叫本公子给你煎药？”

　　“不是给我。”潋华心平气和，仿佛没看到他在跳脚，“救人要紧。”

　　姬少玄瞪了他半晌，哼了一声，抄起茶碗来将药咕咚咚全倒出来，往潋华跟前的小几上一丢，打水煎药去了。

　　潋华便将素商外衣解开，将伤口裹上伤药。他自己本就是昏迷才醒不久，浑身无力，做得极是艰难，姬少玄打水回来，坐在药炉旁边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过来把他拨拉到一边去。

　　“算了算了，我帮你。等一会儿她醒了你又昏了，更麻烦。”

　　潋华看着他微微笑了一笑，半倚在旁边，他其实头晕目眩，不大看得清楚。但他向来极会看人。比如说今日，他便看得出这少年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或者做一个大侠更有前途。

　　不知不觉沦为大侠的少年杀手一个人忙了半宿，给素商灌药的时候还顺手把潋华的药丢了给他，忙完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

　　潋华斜倚着枕头半昏半睡着了，素商还未醒，但已无大碍。姬少玄将药炉的火拨小了些，一回身看见睡着的两个人，自己发了半天怔，咕哝了一句：“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他记得他好像本来是来绑架的罢？

　　展眼天明，潋华醒来时，姬少玄已不在房中。素商看起来已好些了，想来应无大碍。过了一会儿，素商也醒来，睁眼看到潋华，怔了一怔，道：“你——还好罢？”

　　“我没事。”潋华不及解释——也解释不清——转而问道：“可看清了是谁？”

　　素商皱眉道：“那人穿着阁里的服制，甚至还有腰牌——我不认得他，但腰牌却不是假的。”

　　潋华低头想了想，道：“与阁里联系上了么？”

　　素商眉头皱得愈发深了，“线人失踪，密阳方面的联系大约是断了。”这句话说出来，她忽地想起昨日的事来，问道：“你的阁主令呢？”

　　“那个——”潋华对她露齿一笑，道：“我忘带了。”

　　素商险些没被一口气噎死，连气都生不出来，冷冷道：“别告诉我包袱里的药也都被你忘了扔到哪里了。”

　　潋华替她顺着气，仍然是笑着，哄道：“别生气，把伤口气破了怎么办？”

　　素商索性别过头去，懒得理他。

　　潋华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如今看来，我们怕是走不到杭州了。”

　　素商听了这句话，才想起来潋华的病势，一惊道：“你怎么了？”

　　潋华微微笑了笑，道：“当年云姑姑开这药方给我时，曾告诉我，这药——救不了我，不过能为我续命而已。如今七年之期已过，大约……”

　　他浅浅一笑，没有说下去。素商却听明白了，怔了半晌，方说道：“你是说这药只能……延你七年寿命，现在已经……到时候……了？”

　　“还有三个月。”他的神色并不凝重或悲伤，却看得她心中一阵的揪得慌。

　　“你怎么……你怎么不早说！”她忽然有些恼怒起来，猛地坐起来抓住他，怒道：“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你还游什么山玩什么水！我带你去离谷！已经过去了七年，或者那位神医已经有了救你的办法，我们走！”

　　她拉着潋华要走，潋华却不动，只柔声叫了一声：“绿珠。”

　　他甚少如此不玩笑胡闹的时候，素商不由怔了，回头看着他，只听他说：“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想着，有你陪我，开开心心、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三个月，也是一件好事，何必还去苦苦挣扎。”

　　“你……”

　　不待她发作，他忽地握住她的手，低低笑道：“但是我忽然觉得好不甘心。绿珠，我一向知足常乐，从不贪心，但是跟你在一起，我却觉得三个月远远不够。我很想——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长长久久……”

　　素商怔然，一时竟失了言语。

　　“绿珠。”他抬头凝视她，一双纯黑的眼眸仿佛藏着珍珠流蕴般的光彩，他说：“陪我去离谷，无论发生什么，你且陪我走这一程，好不好？”

　　她怔了半晌，缓缓坐在他身边，不知不觉也放柔了声音，说道：“潋华，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先答应我。”他开始耍赖。

　　一见他这副样子，她就觉得隐隐头痛，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真是叫她招架不得，“我答应你就是，我本就要带你去离谷。你且回答我的疑惑。”

　　潋华笑嘻嘻，“我已经告诉你了。”

　　素商诧异：“什么时候？”

　　潋华道：“刚才。我不是告诉你我快要死了？”

　　她怔了怔，“就是这个？”

　　“那还有什么？”他叹气叹得甚是可怜，“像我这样一个马上就要死了的人，没有每天心事重重精神错乱已经很不容易了。”

　　素商听他如此说，心中一阵不舒服，皱眉道：“胡说八道什么？我现在就带你去离谷。

　　“我哪有胡说八道。”他甚是委屈，“万一我还没有走到离谷，就埋骨路边了怎么办？绿珠，我还有许多地方想去，还有很多故人想见一见……”

　　“我陪你。”她背转身去收拾东西，声音平板地一口打断他，“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只要不耽误行程。”

　　她低头掩下眼中的泪意，心里却不由自主地觉得恐慌。

　　他向来就是这个病怏怏的样子，她早就习惯，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就这样死去。倘若当真到了那一天，那……那要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素商被潋华几句话乱了心神，一时将一路行来诸多疑虑都抛在脑后，收拾了东西便依潋华的意思向着东南方的陵江城行去。

　　马车驶出城外，昨夜的杀手大侠却站在路边，神色不善地拦路要打劫。

　　“没见过打劫？回车里坐着去。”姬少玄不耐烦地将素商赶回车里，跳上车闷闷地道：“你们要去哪？”

　　素商有些发怔，但昨夜是这人救了她，想来并无恶意，她心中记挂潋华，自己也需要休息，便默默地退回车内，随他去驾车。

　　“去陵江。”她说，“有劳少侠。”

　　“本公子不是什么少侠！”姬少玄咕哝一句，一抖缰绳，马车轧轧而行，一路向陵江城奔去。

　　如今的情势说来却也可笑，他这个原本的敌人现在反倒成了这二人的保镖，莫说素商弄不清楚他是什么人，此刻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了。

　　不过他觉得潋华有一句话说得似乎还是对的：救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