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明珠换绿珠》倦袖女子

9、八、明珠蒙尘

　　素商与明珠阁的联系断了。

　　流夜知道，他当然知道。

　　潋华要带素商去哪里，做什么，他也清楚得很。他要杀潋华，如今看起来，潋华并不打算束手就擒。

　　一路向东，犹有几许当日老阁主的旧人，潋华若要夺回阁主之位，反手杀他，必然借这一路行程联络这些人，反攻明珠阁。

　　潋华的一切动向都在他掌握之中，包括姬少玄会帮他和素商。所以他什么也不必做，只需要等待时机成熟，引导着素商亲手揭开潋华的种种谋划。

　　所以他断了素商和明珠阁的联系，任凭他们两人放手去做。

　　只是他断然想不到素商竟会遭遇那般激烈的暗袭。所以他现在还没有收到素商遇袭的消息。

　　这是一场心战，他要赢的是素商的心。这对他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除了他，还有谁能令她如此信任和依赖？

　　他是她的师父，她随他学艺七年，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亦师亦友的情份，岂是他人可比？

　　是，当初是潋华将她带回明珠阁，然而七年前，也是她自愿拜他为师，入他门下。

　　他亲自为她取名，素商——她便是他暗夜中的星辰，岂能容他人夺走！

　　姬少玄护送一伤一病的两人一路往陵江城来，原以为会再遇袭击，谁料竟一路无事，平安到了陵江城。

　　既已到了城门前，姬少玄便不再跟着，不知消失去了哪里。

　　一路上有潋华那药方子支持着，勉强还能维持着潋华的身体。潋华依旧每天言笑晏晏，似乎当真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一般，素商面上虽仍同往常一样，心中却越发不安，幸而一路平安。

　　潋华说道陵江城中有他青梅竹马的玩伴，在城里开了一家镖局，叫做金凤镖局。

　　素商听着这名头有些耳熟，半晌方才想起来：这金凤镖局的当家听说与老阁主是旧识，当年明珠阁遭难时还曾鼎力相助，因此也损了不少元气，沉寂了几年，方才渐渐重振。

　　只是那时老阁主已去，后来流夜主持明珠阁，与这金凤镖局也渐渐少了来往，如今已是数年未曾通过消息了。

　　二人进城时正是清早，城门才开，街上行人尚少，说起来这金凤镖局坐落何处，潋华也不甚知晓，素商不免一路打听着，这么边问边走，不知不觉行到一条背街上来。

　　潋华在车内掀了车帘看街景，看着看着，忽然便喊了一句道：“绿珠等等。”

　　“怎么了？”素商且勒停了马，回头掀帘察看，忽然脑后一声轻微的破风之声，挥袖一挡，却听“叮”一声轻响，竟是暗器来袭。

　　便是这一挡的功夫，巷子两旁房上忽然有四五人现出身形，联剑而下，直指素商。

　　四面八方，密不透风。便在此时，车内潋华大喝一声：“绿珠进来！”猛地抓住她手一把将她拖了进来。

　　素商不防，加之潋华用了全力，整个人都被潋华拉进怀中，不过一霎之间，嚓嚓数声，刀光破入车中，将车顶整个削起飞去。素商长身扬剑，先刺退了其中一人，破了合围之势，便与几人战在一处。

　　事出惊险，潋华此时脱力喘息不已，却是极度的冷静。

　　杀手的目标是素商，不是他，甚至特别避开他。今日此事与那日素商河边遇袭之事别无二致，杀手的目标明确清楚——杀素商。

　　方才遇袭的刹那间，他猛地想通此间关节，是以才有那突然一拉，将素商护在怀中，躲过必杀之局。

　　究竟是谁要杀她？

　　主使之人不知是谁，而此时局面已甚凶险。素商独立难支，身上本又有伤，怕支持不了多久，姬少玄又不知哪里去了，只怕一时指望不上。

　　潋华沉吟一时，略做估算，忽然提气大喝：“人来了没有！来了就快救人！”

　　场中诸人皆是诧异，却听一阵清脆笑声，一条长鞭凌空而来，一人笑道：“你怎知我们来了？”

　　这一句话未完，一鞭、一剑、数柄长刀忽然开花般地绽起一片光影，街道两边的房顶上跳下十数人来，有样学样地来了个大合围。

　　这一出将素商连同几位杀手都惊住，那几个长刀汉子虽不是什么顶尖高手，但那使鞭的少女和使剑的少年却是不弱。

　　既然已不能一击必杀，几位杀手也不再纠缠，一声唿哨，蓦然四散，若飞鸟投林，顷刻不见踪影。

　　少年笑道：“跑得倒是快。”说着，那少女已探头过来道：“小包子呢？”

　　三人一齐朝方才吼得中气十足的某人望去，却见那人此刻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倚在残壁上，没了动静。

　　素商大惊。二人也失了笑意，吃惊道：“他这是怎么了？”

　　素商且按下心中惊慌，向二人道：“两位可是金凤镖局来人？”

　　少女道：“正是。你是素商？”

　　素商点头，道：“二位若有疑问，且日后再说，我家……潋华如今病势危急，还请借贵府暂且安身。”

　　她本想说“我家少主”，但潋华身份不宜张扬，是以临时改了口。

　　二人也未细究此话，点头道：“二位随我们来便是。”

　　说话之间，已有两位带刀汉子驾了一辆马车过来，素商不及多言，向二人一点头，抱着潋华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金凤镖局而去。

　　这金凤镖局在本地名声不小，江湖上的朋友经过此处少不得都要来拜会拜会，是以当素商入城后一路询问时，镖局中便已收到消息，这才有了方才临门相救之事。

　　一行人匆匆回到镖局，已有数位大夫在等着了，大约是路上便那二人便叫人去请了大夫，看来这金凤镖局在本地果然神通广大，大夫来得倒是极快。

　　不料三位大夫看过之后纷纷摇头，自承才疏学浅，断不清此症，告罪走了。那少年少女见此越发惊疑，却是素商并未有多少惊诧，对二人摇头道：“二位不必费心了，连离谷主人都不敢说能治好他，何况这些大夫。”

　　那少年与那少女只得依她，遣人将二人原先乘坐的马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送进房里。

　　潋华昏迷不醒，所幸尚未出现危急之状，素商人备下煎药的物事，仍将这几日所吃的药煎来给潋华喝下，看看情形略有好转，方稍稍放下心来。

　　才放下药碗，房门忽地“砰”一声被人撞了进来，素商一惊，只听一人嚷着：“快让我看看小包子长成什么样了，这小家伙十来年也不说来见见……”

　　话音未落，一脚迈进房里却瞧见一个女娃儿，不由吓了一跳，“小包子怎地变成个女娃儿了？”

　　再一眼瞧见床上躺着的人，顿时一怔，几步抢上前来便要扑上来看。素商此时戒备极深，“呛”一声横剑挡在床前，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一脸胡碴，方面大眼，年纪约在五十上下，身手甚是灵活，行步之间虎虎生风，决然是个高手。

　　他被素商一拦站下，打量了她几眼，道：“女娃儿好胆色，眼力却差了点。也不怪你，倒是老夫心急了。”

　　话犹未了，方才那少年少女也一同来了，进门便叫了一声“爹”。

　　素商皱眉道：“原来是金凤镖局的当家，凤老前辈。”

　　“小女娃儿也认得老夫？”他略有意外之色，“老夫凤生金，这二位是小儿凤亦迢，小女凤依枝。”

　　少女道：“方才已见过了，这位是明珠阁素商姑娘。”

　　“哦？”凤生金闻言又看了她两眼，“原来是明珠阁中第一人。”

　　素商道既知来人身份，便收了剑，道：“不敢。方才承蒙令公子与令嫒相救，素商感激不尽，他日必当厚报。”

　　凤依枝笑道：“何必这么客气，小包子可是从不会客气的。”

　　她笑容灿烂极有神采，看见她仿佛令人觉得心里一亮，况且这一家人又是潋华旧识，素商稍稍去了几分戒心，听他们一口一个小包子，终是忍不住道：“姑娘是说……潋华？”

　　凤生金摇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小子叫什么名字了。当年他生得白白嫩嫩，整个儿就是个小包子，如今——怎地这么病恹恹的？若再瘦几分，可就真不能看了。”

　　素商神色凝重，忧心满怀，一时却不知如何说起，只得说道：“此事一言难尽，如今还是等他醒来再说罢。”

　　凤生金见她不愿多说，点头道：“也罢。我看你也憔悴得很，这一路想是辛苦，你且歇歇，既到了我们家，便不用怕人烦你，好生睡一觉罢。”

　　“房间就在隔壁，这院子我自会叫人守着，你放心。”凤依枝一笑。

　　素商从未与人这般亲热熟络过，一时有些发怔，点了点头，起身略一犹豫，仍是只能道一声谢：“多谢。”

　　凤依枝含笑来拉她：“我带你过去。”

　　素商却不甚习惯与人如此接近，避了开去，她也不恼，拍拍自己道：“嗳，我这毛病总是改不了。”又向凤亦迢说了一句：“哥，你看着小包子。”

　　凤亦迢挥手：“去罢去罢，我知道。”

　　床上潋华仍在静静睡着。凤生金坐在床沿上，伸手摸摸当年那小包子的头，叹了口气：“这才几年不见，你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印象里那个小家伙生得珠圆玉润、光彩熠熠，仿佛一颗明珠，而如今，竟是明珠蒙尘。这一路风尘仆仆艰难险阻，不知他究竟落魄到了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