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明珠换绿珠》倦袖女子

6、五、重重迷雾密遮灯

　　旦阁中永远是黑暗的，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因为此间的主人无论昼夜都身处于茫茫黑暗之中，阳光对她而言，是最无用的东西。

　　旦阁主人掌明珠阁诸人名册，书房架上的竹牌上，刻下的名字有多少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冷血杀手，无人知道。

　　只怕除了流夜和红罗，便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为明珠阁所用。

　　握着这些名牌，便是握住了半个江湖的风云。

　　而那位旦阁的主人，此刻正坐在桌前，静静地摩挲着一块竹牌，睁着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凝望着不知名的空间。

　　牌色青翠，很新。牌上那三个字已经被她摸索了很多遍。她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她相信这个人的能力。因为，这个人——是“他”看中的人。

　　潋华昏迷，素商虽紧张，却还不慌乱。潋华身体向来如此，这种情况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当下一手扶着潋华，一手便向包袱中寻药包。

　　不料包袱翻了个遍，竟未找到那一包药，非旦平日吃的药没有了，连救急之物也一并不见了。

　　她这才真的慌了起来。眼前这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一近一些的玉竹镇也只是个小镇，何况此病发作时绝不可任意挪动，又如何经得起马车颠簸。

　　更要命的是，此刻竟又有不速之客到了。

　　来人无声无息，素商蓦然惊觉时，只见那人正双手抱剑立在车前一丈处，歪着脑袋似是在瞧着这边。

　　“是你？”素商右手暗暗握住袖中剑，将潋华护在身后，凝神注视着来人。

　　这人她是认得的，正是昨夜那与她打过照面的神秘黑衣人。昨夜虽夜色浓黑难辨面目，然而此人自有一股特异的气质，令人过目不忘。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虽不知此人是谁，但此人是冲着她和潋华而来，她却是肯定的。只是观此人行迹，一时竟辨不出是敌是友。

　　“你看不出我是什么人？”来人嗤笑道，“小丫头白做了这些年杀手，连同行都不认得了。”

　　“你不是。”素商说。

　　来人诧异，“为什么？”

　　素商道：“身为杀手，须以深藏为要，似阁下这般独具气质之人，令人过目难忘，怎能做杀手？”

　　那人瞧了她一眼，笑了起来，笑罢，道：“谁教你的？流夜？”

　　素商怔道：“你识得我师父？”

　　那人不耐烦地摇摇手，道：“大名鼎鼎的明珠阁流夜，谁人不知？”

　　素商凝神看他，可惜他戴着斗笠，也瞧不出所说是真是假。

　　“阁下此来，所为何事？”

　　那人懒懒地抱剑，似乎此事对他而言无聊得很。他说：“有人买我来杀你。”

　　“哦？”素商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阁下为何不动手？”

　　那人道：“现在动手，未免有些无趣。里面那个家伙还没死罢？不如我等你救活了他再杀，岂不有趣？”

　　素商道：“既是有人买阁下来杀我，又与他何干？”

　　那人斜瞥一眼车内，道：“本公子杀人向来不留活口，他既与你在一起，自然也是要杀的。”

　　他说此时不动手，果然便只是站在一边看戏。素商无暇与他周旋，潋华此时情况危急，她等不得，当下跳下车来，抱起潋华，向玉竹镇方向奔去。

　　药虽然没有，药方她却是找到了。这偏僻之地难觅良医，这药方不知是否对症，然而此时除了这张方子，已别无他法了。

　　春天总是容易犯困的。特别是午后阳光正好时。

　　玉竹镇午后的街上没有几个行人，掠过街道的那一抹翠绿的影子便分外的惹人注意。素商进了城门问清药铺在哪里，便直接将潋华带去药铺，将方子给了掌柜。

　　既是救人，掌柜也不敢怠慢，将两人安置在后堂，素商便守在床边亲自煎药。

　　那不速之客并没有跟上来，素商也无心管他。潋华突然病发，只怕并非偶然。出门时药明明都带着，昨日都才吃过，怎会忽地不见？这些事情太不寻常，药不见了，药方却在包袱里。这药方又怎会放进去的？

　　莫非……她蓦然一怔——莫非潋华早有准备，那药方便是他特意带出来的？

　　来不及想明白他为何这样做，她忽地想起昨日潋华在罗掌柜药铺里翻出来的那棵状似花朵的药草。她记得那花很香。医家常以芳香之物开窍醒神，或许……

　　她起身便要往前堂去，才站起来，忽又想到不可将潋华独自留下，略一踌躇，她索性抱起潋华奔向前堂。

　　药铺掌柜被素商二话不说翻箱倒柜的气势弄得有些发懵，愣愣地瞧着她一阵风似地翻了一通，不知拿了个什么又跑回后堂。

　　花儿确实很香。她把那花朵放在潋华枕边，想起昨夜她闯进潋华房中，他没有醒，她也是这样把这花儿放在他枕边。

　　他昨天就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了，却什么也没说。昨夜她撞到他床上，那么大的动静，他却没有醒。

　　她早就该发现了，可笑她却在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赌着气，竟什么也没有发现。

　　她想起今日早晨的时候，他说：“我总觉着再不去看看怕是要看不着了，你不知道，我最近越来越怕死了呢。”

　　此刻回想起这句话，她不由得悚然一惊。他的身体，当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潋华昏迷了一日，到黄昏时依然未醒。

　　素商带着人寻了个客栈安置，买下了药铺的药炉带到客栈，索性便守在潋华床前。她昨夜一夜未睡，白日又奔波劳累，此时已是疲惫至极。

　　这小小镇子里并无明珠阁的联络处，她有心向阁内求援，却也要等捱到下面的密阳城才能传回消息。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张药方能奏效，潋华可以尽快醒来。

　　至于身后跟着的不速之客，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了。

　　药还温在炉上，她累极伏在床边略作休息，正在朦胧间，耳中忽听得“喀”地一声，她猛然醒觉，挥袖挡下刺向后心的一剑，反手一招回击，却落了空，转身便见一个人影跃窗而出，倏忽不见。

　　方才那一下极凶险，她额上已见了冷汗，略镇静了下，回想方才那人身形及招式，心下微惊——此人不是白日那位不速之客。这位只怕当真是她的同行，出手狠辣务必一招致命，一击不成立即退走，分明是位训练有素的杀手。

　　会是谁？那人的目标是她，是谁要杀她？各杀手组织与明珠阁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并无理由忽然对她下杀手，难道这位杀手是受雇而来？

　　“林非若……？”她喃喃念出这三个字，如今最有理由杀她的，也只有这个人了罢？

　　霜朝今日破天荒地出了鉴阁，没有带任何人，独自一人到了长老院。

　　守院弟子见了她颇吃了一惊，眼见着她推着轮椅到了门口，怔道：“姑娘是要见流夜长老？”

　　霜朝点头不语。守院弟子请她稍等，进去通报过了，方请她进去。

　　这长老院向来只有流夜一人居住，霜朝进了房，转过屏风，第一眼便见流夜抚着一柄剑正默默出神。

　　听见霜朝进来，他也未抬头。

　　霜朝瞧了一眼他手中那短剑，她记得素商也有一把相似的，“在担心素商？”

　　流夜微微一笑，自嘲道：“不过是游山玩水，又非什么凶险的任务，倒是我担心得多了。”

　　霜朝瞥了他一眼，道：“任务如何凶险，也总有完成之时。若心中有了疑虑，却是一时半刻忘不掉的。”

　　流夜声色不动，道：“霜朝姑娘话中有话，却不知是阿素要你问，还是姑娘自己心有疑虑？”

　　“不必担心我对她说什么。”霜朝道，“我既是鉴阁之主，阁中之事，事无巨细，我自然都要查个清楚。长老不经鉴阁，私自下令剿灭林家堡，总该给我一个理由。”

　　流夜以指尖轻敲桌面，沉吟片刻，道：“霜朝姑娘莫非认为我有徇私之嫌？”

　　霜朝平视着他，态度冷静，仿佛只是就事论事，道：“阁中近日似有人手调派，长老可知晓此事？”

　　流夜淡淡道：“此事向来是鉴阁主管。”

　　霜朝凝视他一时，缓缓道：“既如此，我自当尽己职责，查清此事。告辞。”

　　她缓缓推动轮椅，轧轧而去。

　　霜朝在阁十数年，向来铁面无私，不容含糊。她若要查，必是要彻查的。

　　或许，当真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