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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素衣暗起风尘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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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分,到达第一个落脚点,名为小桃镇。明珠阁处于西南密谷之中,本是荒僻之地,是以这小桃镇也并不繁华,但却还算祥和安乐,不甚荒凉。
明珠阁在小桃镇有一处小小产业,叫做乐安堂,乃是一间药铺。这小镇中一无饭馆二无酒楼,唯有一家小小客栈,却是不卖饭食的,因此二人便先到了乐安堂。
乐安堂的掌柜姓罗,这几年素商时常经过此处,他自是识得素商,却不识得潋华。潋华便嘱素商不必说明,只说他是随素商出来执行任务便是。
乐安堂不大,过了前堂,后边是小小一座小院,一间花厅,三间厢房,罗掌柜引两人进花厅,素商随意望了一眼庭院,道:“罗掌柜那学徒今日不在么?”
罗掌柜道:“他今日到邻镇上采买些药材,估摸着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素商点点头,道:“那正好,我们今夜便歇在这里罢。”
罗掌柜忙道:“小的这便给姑娘、公子收拾房子。”
素商道:“你去罢。厨房里有菜么?”
罗掌柜道:“有有,今早刚买了些,都在水缸边上呢。”
把两人送进花厅,罗掌柜立即忙着去收拾屋子,素商向潋华道:“这镇里没有饭馆,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弄些饭菜来。”
潋华很是稀奇地道:“原来你居然会做饭?”
素商皱眉,“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我便不能会做饭么?”
潋华一本正经点头道:“会做饭的女人很多,会做饭的女杀手大概不多。本少主……嗯咳,本公子,能吃到第一女杀手做的饭,实在是……艳福不浅呐。”
素商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忽然潋华又叫:“等一下!”
她黑着脸回头,“什么事?”
潋华笑嘻嘻,“本公子要如厕,茅房在哪?”
素商瞅了他一眼,板着脸道:“你听说过杀手会指路么?”
潋华摇头,继续笑嘻嘻,“可是本公子的丫环可应该会指路的。”
于是素商扭头就走。
“喂喂喂!绿珠你不会这么狠心要憋死本公子吧?喂……”
潋华在后面大呼小叫,素商在前面走得飞快,几乎转眼就不见了人。潋华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了一句:“送出去的丫环泼出去的水哟……”然后站到花厅门口,眼睛骨碌碌转了几转,选了一条路走了出去。
他走的这条路——它其实不是条路。这庭院里栽了许多树木花草,潋华便在一丛丛的树木花草间穿来穿去,绕了几下,居然又绕回了前堂。
罗掌柜在后面整理房间,前堂空无一人。潋华四下瞅了瞅,一转身溜进柜台里,把里面那些药匣子乱翻了一通,翻完拍拍衣裳,手里拈着一棵不知是什么草药,施施然地回了花厅。
片刻的工夫,素商已炒了两个菜,还烙了几张饼,菜虽不多,看起来却仿佛很丰富,也很养眼。潋华进门便嗅了两下,道:“好香。”
素商显然还生着气,仍然板着个脸,道:“你那鼻子倒是比狗鼻子还灵。”
“非也非也,”潋华摇头晃脑,“狗鼻子只会逐臭,本公子可是专门闻香。”
说话之间,素商瞥见他手里捏着的东西,皱眉道:“你拿的那是什么?”
潋华瞅了瞅拿在手上的药草,“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大夫。”
素商诧异道:“你拿人家的药来做什么?”
潋华把手里的东西伸去逗她的鼻子,笑吟吟地道:“它很香啊。”
素商气结。
晚饭吃到一半,罗掌柜来说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请两位有事再吩咐,便退下去了。正拿着双筷子在盘里挑挑拣拣的潋华忽然抬头很是鬼祟地四下瞅了一圈,素商瞧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潋华神神秘秘地道:“你发现没有?这里有些古怪。”
素商闻言立即神色肃然,手也自然地握住袖中短剑,低声问:“你发现什么了?”
潋华脸色严肃,慢慢地道:“我以为——这里——晚上……会闹鬼。”
素商愕然,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等缓了一缓,一张脸顿时扭曲,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道:“你能不能不要胡闹?”
潋华很是认真,“真的,说不定今晚我们就会遇见。”
半晌,素商冷冷道:“你想怎么样?”
潋华道:“捉鬼。”
素商怔住,“什么?”
潋华露齿一笑道:“本公子今晚要在这里捉鬼,为防本公子不慎被鬼捉走,所以——”
“所以?”素商不明所以。
潋华悄声道:“所以,本公子决定今晚睡在你房里。”
素商脸色倏地一红,正在又羞又怒,只听潋华接下去道:“所以,你只好睡在本公子房里啦。”
素商被他这一番神神秘秘忽左忽右搅得一片茫然,一时居然分不清他到底说的是真是假,瞧着他继续奋力与盘里的菜叶作战,半晌,才忽然想起:他们现在还没有决定谁住哪间房,那换不换房又什么不同?
她实是想不明白。
关于换房的疑惑在两人吃完饭回房时豁然而解:潋华随便挑了一间房间,她去马车上把两人的衣物拿下来,然后潋华把自己的睡袍丢给她,笑嘻嘻地拎起她的一件斗篷溜去了隔壁房间。
原来是这般换法。素商恍然,旋即却又有更大的疑惑跳了出来:潋华这是在搞什么?
天色已晚,素商坐息了片刻,想了想,把潋华那件睡袍披在身上,便和衣而卧。躺在床上,手指磨蹭到那衣袖上的金线绣花,觉得实在是荒唐,想想自己居然陪着那大少爷半夜捉什么鬼,她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气闷:他自己胡闹也就罢了,怎么她也莫名其妙被蒙了去,也跟着干起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来了?
自己跟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她正要把身上那件衣裳丢开,忽听房顶上似有极细微的一点动静一闪而没。那声音极轻,像是轻功高手落在房顶时足下一点的动静,若非她此时尚未睡着,只怕是听不见的。
她悄无声息地一跃而起,睡袍还搭在身上,她微微皱眉,匆匆系上衣带,开门掠入夜色中。
房外月色如水。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前后相逐,瞬间便没入夜色之中。片刻之后,小院厢房门开,有人披着一袭月白斗篷,穿过房后的花丛,往后院而去。
小院不大,穿过花丛,有几株桃树,树下一张石桌,几张石凳,一丈之外,便是后门。那披着素商斗篷的人走到石桌旁,几乎同时间,身后后门下,闪出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人影。
黑衣人微微躬身,低声说了一句话,便又隐入黑暗中。
站在石桌旁的人一手轻扶桌沿,另一只手中拈着一株小小的药草放在鼻下,仿佛很喜欢那小花的香气。
暗绿枝叶,淡紫小花,月色下映着白晳的手指和缃黄衣袖,显得颜色淡雅可爱。略站了一站,他转身回房,走得很慢。
“姑娘传语,无人领命。”黑衣人只说了这八个字。
无人领命。
明珠阁里,鉴阁之中,一身素衣的女子手持银钗轻轻地拨着烛芯,眉头深皱。素商临走前留了一纸便笺,要她这几日将阁中领命出去执行任务之人密报过去,却没有说是要作什么用。
若在平时倒也罢了,偏偏这几日,她总觉着有些异样的感觉,连同这件事,也一并蹊跷了起来。
调查林家堡之事,并不是只有素商一个人负责。霜朝主管外务,此事亦是她亲自经手,然而尚未有结果,流夜便忽然令素商不必再查,立即剿灭。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她叫素商不要多想,自己却不由得多想——明珠阁自劫后至今,皆赖流夜一力支撑,而今阁中诸事已入正轨,威信早已立下,少主潋华又已是弱冠之龄,虽然这些年来始终身弱多病,然而……他毕竟是明珠阁少主,是将来的明珠阁阁主。
或者,但愿……是她想多了罢。
今夜月亮不大,素商追出门时,那房顶上的人在视野中已只余一个黑点,转过一条巷子,便不见了人影。
街上空空荡荡。素商站在街心,凝神细听着周遭的动静,右手紧握袖中剑柄,全神贯注。
身侧风声微动,她蓦然拔剑,却听“叮”地一声,剑尖被轻轻一弹,那一身黑衣的夜行客已立在身前三丈之外。
浓夜之下,不辨面目,只听那人道:“你便是明珠阁中第一人?”
素商心下一凛,道:“阁下何人?”
那人不答,却嗤笑道:“我当流夜有何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教出来的徒弟也未见高明多少。”
话音落时,人已不知何处。素商霎时一惊。
听那人语声,应是不比她大许多年纪,分明还是少年。然而这一身轻功,却远比她高明。此人——究竟是谁?既知晓她的身份,却深夜窥探,不留姓名,只怕是敌非友。
一瞬间心中念头数转,蓦地她转身掉头急奔:潋华还在乐安堂中,倘若来人果然不善,那么……
霎时心中乱极。若当真出了事,那……那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