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朔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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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一度的祭祀大会是整个瀚州的头等大事，各部落的草场离神山有近也有远，故而抵达宿营地的时间也有所不同。但待到朔月日，不管是大大小小的部落还是草原上的散部游民也基本已经到齐。
从朔月到满月，整个祭祀要持续半月之久。今天便是祭神大会第一日，天不亮整个宿营地就喧腾起来。外面吵吵嚷嚷忙碌不休，但帐篷内的聂晓攸却是赖在软榻上，怎么都不愿起来。
“嘶——”揉着昏沉疼痛的额角，聂晓攸抽了一口冷气，想着要不要给自己来上一针。
年少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想来自己真是没事儿找罪受。像她这样人家出身的小姐，搞什么游医来着？想当年她在家里蹲绣楼当千金的时候，都是别人为她守夜，现在可好，当了大夫只能给别人守夜了。
或许等这次事了，她可以在自家妹子的庇护下老老实实开个医馆坐诊？凭她的医术，自会宾客盈门日进斗金。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聂晓攸长叹了一声。
“这才一大早，大小姐怎么就开始长吁短叹？”屏风外杨全轻轻咳了一声，“天色已经不早了，大小姐也该起了。”
“让我再眯会儿吧，杨叔。”聂晓攸有气无力地哼哼。
“一天之计在于晨，大小姐这般颓废，岂不是虚度了大好年华。”
“我都二十有八的人了，这年纪在滇州再过两年都能当奶奶了，还哪门子的大好年华，”聂晓攸耍赖道，“我老了，动不了了！”
“大小姐这是什么话，三十方才是而立之年，而且若大小姐都老了，那属下又算是什么？”
“杨叔您那是老当益壮么……”聂晓攸翻了个身，唉唉叹道，“杨叔，您就再让我躺会儿吧，那父女俩一个有病，一个中毒，都是顶顶耗心耗力的麻烦。我这几天都快要累死了。”
屏风外稍稍静默了片刻。聂晓攸正窃喜时，杨全却又低低地开了口：“既有人在王帐内下了毒，也就是说分明有人要谋害大汗的性命。这青阳部一汤浑水，大小姐还要继续蹚下去吗？”
“杨叔的意思是？”
“我已让人给皇后娘娘以及剑屏关的守军送去了书信，盈小姐和带的护卫再过几日也该到了。祭祀大会要持续半个月，人多且纷杂，不如趁此机会尽早脱身。”
“……”聂晓攸静默。
“我知大小姐与青阳大汗是旧识故交，但家主、主母、皇后娘娘再三叮嘱要属下护得大小姐周全。瀚州毕竟与大庆不同，此地民风彪悍，且眼下敌暗我明，单凭这点儿护卫，属下实难确保大小姐的周全。”
“杨叔，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聂晓攸翻了个身，静静地看着帐篷顶部的绢绸，“但事已至此我实在无法让自己置身事外——初时我料定大汗病入膏肓无药可治，那时怎样都好。可眼下他病情既已好转，就说明还有希望。此时若走，就是误了他的性命，还有阿颜那个孩子，她身上余毒未清，还不知道之后会是个什么景况，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这么做。”
“可是——”
“杨叔，我都明白的，”聂晓攸轻轻地笑，她微微闭了眼，“您就当我是仍是任性肆意吧。自那件事起，这十几年来，我都只是个赎罪的人罢了。这烂命一条，若是为救人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反倒是该庆幸才是。”
这话半是嘲讽半带凄凉，屏风外的杨全听了只觉得心里发酸。当年那事被聂氏和身为太子的景王瞒的严严实实，内情即使身为心腹的他也并未知晓。但他是看着聂晓攸长大的，实不相信活泼可爱的大小姐能犯下什么弥天大错。这守卫之职也是他亲自向家主求来的，这些年随侍聂晓攸左右，心里知晓她被往事所困，只觉得心痛无比，却半点开解的办法也无。此刻要劝，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长长地叹了一声。
“没事的，杨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暗处的人不招惹我便罢，若是招惹了我，你也知道，我素来不是吃亏的主儿，”聂晓攸轻笑，“杨叔，麻烦你去叫仆妇端水进来为我洗漱吧。”
杨全应了一声，转身正待唤人，一个巨大的黑影忽地冲破了帐帘朝这边猛扑过来！
“？！”杨全腰间刀急急出鞘，然而那黑影窜的极快，只拔刀这会儿功夫就从他身边晃过，扑倒了整扇屏风直直朝榻上的聂晓攸而去。
几乎是在它扑在软榻上的瞬间，原本覆在聂晓攸身上锦衾猛地甩了出去，几乎同时她整个人就从软榻上滚了下来，下一刻只见她以手撑地屈身飞踢正中目标！这一脚力道极大，直踢的那黑影哀嚎着倒跌出去。也在此时聂晓攸才看清了那袭来的黑影：那竟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黑犬，毛发飞张，血盆大口堪比巨狼！
片刻之前还凌厉无比的气势瞬间泄了个干干净净，聂晓攸脚一软跌坐在地上，用变了腔调的声音颤巍巍地喊道：“杨叔！”
“大小姐！”
“聂先生——”
杨全和纪轩颜齐齐扑了过来。纪轩颜一把扯住了黑犬脖子里的项圈，把它往外拽。杨全则慌忙过去搀扶僵直在原地聂晓攸。
“大小姐可还好？可有被那畜生伤到？”杨全搀着她迭声问。
“……”聂晓攸面如土色，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却仍说不出话，只一边摇头一边跌坐在软榻上。
那边纪轩颜把脱了绳的黑犬给拖出去，返回帐篷看到的就是一脸惊魂未定的聂晓攸，她不由得奇怪：“聂先生怕狗？”
“大小姐自小便怕这些畜生。”杨全几乎是含怒地看向纪轩颜。
少女干笑：“这倒是奇事，聂先生不是连狼都砍得翻么？”她不由得想到初次看到聂晓攸时的情形——那时的聂晓攸可不仅仅是砍翻了一条狼，而且还是拿着匕首就敢跟雪云豹对峙。再说她也比自己厉害多了，怎么会怕起狗来？
“砍死归砍死，心里还是怕的狠。”聂晓攸苦笑，接过杨全递来的长衣披在身上。她自小学武，对人少落下风，但对这些野兽畜生，却是惧怕万分。要不是被狼追的慌不择路，她也不会一路迷路到神山，也不会歪打正着地碰到纪轩颜了。能够勉强挥刀砍死野狼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更无用说方才闯进来的那一只。
“你那养的是獒犬？”想到那只比狼更大的狗，聂晓攸又打了个寒战。
“是专门为这次祭祀大会养的獒犬，一时不查被它脱了绳子，惊扰了聂先生，实在过意不去，”纪轩颜殷勤地抚着聂晓攸的后背，“聂先生要茶么？”
“不用——话说你怎么跑出来了？”聂晓攸挑眉看着自己的病人诧异道，“你昨日还发着高热，我不是让你躺着么？”
“已经退啦。”纪轩颜笑嘻嘻地撩起额前的发，把额头贴在聂晓攸额上，“看，早没事了。”
明媚的桃花眼忽然贴近，少女润泽的呼吸轻轻喷在脸上，带着蜜糖般的甜香。聂晓攸呼吸一窒，几乎僵直在远处。
“聂先生……”少女轻轻地呢喃，当真是吐气如兰。花瓣般的嘴唇轻轻抿起甜甜的笑，扰得聂晓攸一阵眼晕。她仰头，想要往后退开几分，然而少女却猛地凑过来，在她唇上响亮地一吻，然后咯咯笑着退了开来。
“公主殿下……”聂晓攸嘴角抽搐着扶额长叹。
“好啦好啦，知道啦。聂先生是我的长辈么，女人和女人在一起有违天和，而且我还小，不懂得什么是情爱之事——先前是我太唐突了，”纪轩颜跪倒在聂晓攸脚边，伏在她膝上，抬起头看着她，潋滟的桃花眼中满是濡慕，“阿颜自幼丧母，聂先生对我好，既是恩人，又似长辈，更胜密友。还望聂先生不要介怀，也不要疏远了我才好。”
她这一番言辞切切，且满眼的濡慕之意，看起来真真是发自肺腑，情深意切。
“……”饶是聂晓攸素来自负心思剔透能够读懂人心，这一刻也是哑然。
这话，听起来似乎半点也不错，但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儿呢。
“那公主方才——”
“聂先生不喜欢吗？”纪轩颜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聂先生先前那样对我，我想着聂先生必然是喜欢这样亲近的。我也想通啦，聂先生若喜欢，只要能让聂先生欢喜，我必然也是欢喜的。”
“……”聂晓攸有种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的感觉。
“好了，别发傻了，外面敬神的队伍想必已经上山了，咱们也快走吧。”纪轩颜巧笑嫣然。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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