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竹》没有翅膀的天使

6、第六章（完）

　　跟在司徒浩然身后，我一路向司徒炎寻问着潋雪近日的情形。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道清细的曲音，竟然是那首《水调歌头》！

　　“想不到我一时兴起吹了一段，倒是被人如此上心，只闻一遍竟也吹得丝毫不差，真是让我佩服……”我赞叹，并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司徒炎，道：“炎兄，在我离府之前你可要好生跟我引见一下这位知己啊！”

　　“引见？哈哈……不用等到离府，你待会儿就可以见着了！”他一脸鬼笑，自以为很神秘的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刚刚吹奏之人……正是小妹潋雪呀！”

　　“哦？”这倒是让我诧异了，原以为姑娘家一般不会愿意学习这个，因为就我的经历告诉我，要吹到如此流畅自如的地步，割破几层嘴皮子是绝对少不了。

　　侧目望去，却见司徒炎那张放大的脸凑在我眼前一寸处，耳边炙热的呼吸让我不适的向旁移了移。

　　略一皱眉，我道：“想不到……潋雪竟然如此多才多艺，想来用树叶吹出一首完整曲目是需经历众多痛苦的，不料她却吹得这般好！相对而言……”我瞟了瞟他，叹道：“啧啧……！”

　　果然，只见他很不负重望面色一红，浓眉一竖，怒道：“那、那又怎么了？这……这本来就是姑娘家的玩儿意，也只有你……”他上下扫了眼我，说：“才会喜欢！”

　　我瞪他一眼，终于了解到他这脾性怕是没得改了。
　　不欲理他，在这个话题上我从来懒得和他争。
　　于是当下上前几步与司徒浩然并肩默默走着，看着身边这人一脸阴沉的样子，心想不知谁又惹了我们小王爷了，也不好再作声，一时间三人就都沉默了下来。

　　来到雪玉楼前，这才发现楼如其名，整座阁楼竟都是用大理玉石所建，可想相王府财势之大，真是让人汗颜。
　　我叹息……
　　何时我那堵坊也能帮我赚到如此多钱，让我也有望能住上这玉石砌的琼楼阁宇呢？

　　跟着丫鬟进了那道玉石门，司徒二人并未跟来，在门口便止了步。
　　悄悄打量着丫鬟的神色，似乎并无异样，我终于松下最后一口气。

　　丫鬟将我领至后花园便下去了。
　　缳首一望，与其说是花园，还不如说是竹园。脆脆绿竹随清风摆动，潋雪身披一件白色风衣立于竹丛间，面上神情是我未见过的苍白寂寞，唇边含着一片竹叶出神。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这些翠竹，赫然发现每跟竹子根处的泥土明显较其他地方深些，才知如此大一片竹林竟是移栽的，且刚栽过来不久，不禁乍舌，有钱人的思想真的很难琢摩。

　　看着那明显已经神游四海的人，我无奈轻轻唤道：“潋雪……？”

　　她一震，回过神来，竟然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两只小手不断的折腾着身侧的衣摆。

　　我愣了愣，有些好笑的揉了揉她的头，道：“怎么，还不愿见我？”

　　她有些僵，半天才转回头，轻轻拍掉我的手，幽怨的看着我说：“既然云翔哥哥不喜欢，便不要对潋雪那么好！”

　　我有些黯然，心知她说的极是。
　　可是喜爱她也是发于内心的，真的将她当做亲妹妹看待。
　　我蹲在她面前，留意到她颈项上那尚未消退的乌青，心一痛，深深叹息。

　　她有些慌张的将衣领拉上了些，别过脸去，眉色间满是忧郁。
　　我依旧蹲着，随手拾起地上几片竹叶，也不看她，只是淡淡的问道：
　　“既有死的勇气，为何却不敢活？”

　　她不语，我索性就地坐下来，直直的看着她。
　　“潋雪生在富豪帝势家，自小风调雨顺，而今为了区区在下我，竟轻易舍去最宝贵的性命，不顾父母兄长朋友的感受，一意孤行。你可知你有多傻。”

　　晶莹的泪滴落下，她依旧默默无声。
　　我再次叹息，轻轻拉过她的手，让她直视着我，看到我眼中的痛惜。

　　她唇动了动，只冒出一声咽呜，水汪汪的眼睛满含委屈的看着我，可怜至极。

　　沉吟片刻，我终于道：“若我说，我并非你云翔哥哥，你可信？”

　　“怎么可能……”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挣扎，看着我，深深皱起眉。

　　我莞尔一笑，她是聪明的，也许她早已对我有所疑虑，只是不便说明罢了。
　　“记得多年前曾一度传出展云翔的死讯？”我问。

　　她看着我，迟疑的点点头。

　　替她擦干了泪水，我接着说道：“其实，他……那时已经去了。父亲亲自下的葬。”
　　话说完，只感觉到手下的人浑身一颤，面色顿时灰白。
　　我紧握着她的手，心知她与那展云翔多年青梅竹马的感情自是难以面对这样的事实的。

　　“我不信……不然，你又是谁？”声音带着颤抖，她问道。

　　“我啊……”

　　我啊……究竟是谁呢？
　　是谁在七月里初生啼哭，感动了父亲犀利的眼光？
　　是谁开口叫了声‘妈妈’，结果被哭湿了衣裳？
　　是谁曾手执术刀进出病房，划出一个个奇迹？
　　又是谁，在噩耗来临的时候，竟还笑得一脸无所谓？
　　那个众人捧戴的人
　　那个关了门，闭了心，用面具遮脸的人，
　　是我么……

　　“真是个极好的问题……倒是让你考到了。”我抬头看了眼晴空万里的天，眼睛有些花。
　　天很蓝，没有一丝白云，单一而又绚丽的色彩，我却忽然觉得有些刺眼起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只是一瞬间，就像心跳只是停顿了一下，
　　然后物转星移，
　　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
　　来到全然陌生的世界，就像奇迹，却很难让人欢喜。”

　　“我有一个很严肃的父亲，从小就喜欢对着我啰哩叭嗦的说一大通人生道理。
　　我的爷爷奶奶去得早，父亲一直悔恨未在他能尽一份孝心的时候，尽上双倍的，
　　因此对我与母亲，他尤其珍惜，
　　他说，如今在他的生命里，我和母亲……就是他的一辈子，他最亲的人。”

　　“父亲曾说过，人生来只有一辈子，而在这一辈子里，你会遇见很多人，
　　但，纵使再多，谁也代替不了你的亲人。
　　其他那些，本就生来于你无关，便没必要为得到而炫耀，为失去而绝望，
　　然后伤害了一直爱惜你的人。
　　我们这一辈子，真正拥有的能有些什么？
　　除了自己，无非也就只有亲人。”

　　只是，于我，应该要留念的人，却在一回首全都不见了。

　　潋雪静静地听了我许久，乌亮的眼中伤痛已然被沉思代替。

　　“我也是有过一位红颜知己的……她很美，很聪明，也很高傲。
　　她性子强，喜欢独立，总是一个人满世界的跑……
　　她活的很精彩，她说过，世界这么大，人啊……却只得活几十年呢！
　　有多少人没有遇见，有多少事情没有经历，错过了，都是可惜。
　　如若现在不把握好机会，谁能知道下一个瞬间会发生什么呢？”

　　说到此处，她看着我地眼中有什么在闪耀着，迟疑了一下，她还是问道：“那她……现在？”

　　“不知道呢……我就那么突然的消失了……”我耸耸肩，
　　“不过，她的生命才过了五分之一，在她的生命里，我并不是她的‘一辈子’，
　　我只是一个路人，不是唯一。
　　她那么聪明，是该懂得我与她剩下的五分之四的人生，孰轻孰重，
　　人，来到世上只有一次机会，实在应该珍惜。”

　　身旁的女孩眼中的神采黯淡了，她沉默不语，仿佛思量着我说话的意义。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离开了，你的父母兄长会如何伤心？
　　他们都是你的亲人，难道比不过一个毫不相干的男子，而值得你放弃？”

　　掌中的小手动了动，却是反手紧紧握住了我。
　　我看着潋雪，说：“潋雪……如果你想知道，如果前日你成功了，你会有怎样的感受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这里，”拉着她的手贴在我胸口，“撕裂般的疼，不是为自己疼，而是为了你哭泣的亲人。你的心，会被悔恨而撕裂。”

　　“……对不起……”她如触电般缩回了手，顿时嘤嘤的哭了，哭得肩耸耸的，却将头垂的低低的，“……谢谢，云翔哥哥，谢谢你……”

　　“谢什么呢！只要不怪我就好！呵呵……”我抬手揉着她的头，认真道：“那么……潋雪可以告诉云翔哥哥，今后还会那么傻吗？”

　　她哭着笑了，揉着眼睛，摇摇头。
　　受过洗涤的眼雪亮的看着我，唇际慢慢勾起，说：“不会了。”
　　忽然，她璇身跑开，跑了一段又回过身来冲我喊道：“我也要珍惜我的亲人，然后去找属于我的一辈子！”

　　看着她穿梭在竹林间轻快的身影，我舒心的笑了。

　　眼前四处都是竹叶清雅飞扬的样子，淡淡的竹香中，我不禁想到……我的一辈子，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