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有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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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胖胖的老鼠又探头探脑的出来了，这回它似乎已经吃饱喝足，没有把我屋子里的东西翻弄得乱七八糟。每次它来，都喜欢搞破坏，啃啃我的床柱，或者要坏我的书册，有时候连灯油都要尝两口，这小玩意兀自玩得理直气壮。
没见过胃口更好的老鼠了，什么都能吃得下，上次它似乎对我那块蕉叶白端砚很感兴趣，吭吭哧哧的啃起来，也不怕消化不良。幸好砚台质量过硬，它努力了半天只是刮出几道划痕，于是悻悻然的放弃了。
你问我为什么不赶走它或者打死它，有感情了呀。早在我少年时期，就看到这只小老鼠颤颤巍巍的爬出来了，几乎是看着它养出这么肥的身子。孤灯残烛，一只小老鼠也是很能打发时间的。看不进那些诗词歌赋的时候，就看小老鼠探头探脑的出来转圈，总是能博我一笑。
我躺在床上，拿起一卷诗经。很多夫子反对学生看坊间流传的诗经注集，大感有伤风化，绝对不要相信他们年纪的时候没有抱着诗经津津有味地念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听说人老了容易健忘，他们大概忘记自己年轻时候的事了。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好羡慕这只贫穷、却无比悼悍魅力逼人的狐狸，他也许全然不知身后女子那秋波流转的眼眸，千回百转的心思，他无意的一个微笑，或许已经让那女子愿意飞蛾扑火。
黑色的方块越来越小，旋转着，模糊着，我想我又睡着了。也好，可以继续去找铃铛了。
浓浓的化不开的夜色里，我又看见我的小姑娘。她梳着双环髻，穿着大红色牡丹凤凰纹浣花对襟锦衣，下着黑色缩脚裤，明眸皓齿，笑容天真而妩媚。她只不说话，看见我就走，我跟着她穿过大街小巷，一旦我倦了不想跟，看见她回头嗔怨的眼神，又忍不住跟着。
她左手上戴着一串铃铛，每每走动环佩叮当，铃音摇动，在清冷的夜里格外清晰明脆。我们甚少交谈，只觉得她懂得我，我也明白她。
我知道她心里的苦恼，父母总想把她嫁给一个王爷，但是她知道那个王爷生性风流，喜好拈花惹草，十分不喜，却无法违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缚。她找不到知心好友，朋友们总是嫌弃她更沉迷于书卷中，不太懂得寻常女子的庸俗乐趣。她的弟弟马上就要参加科举，不断逼着父母成就她的婚事，好接着姐夫的权势青云直上。
她是朵被人遗忘的空谷幽兰，万事不由自己。于是，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子执着的逃避世俗。她总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躲在河边凝望，发呆，无所事事的等待黑暗降临。
我就是那时候遇见她的。当时我正从书院回来，习习晚风吹走了白日的燥热，我随手折下一片宽大的树叶当扇子扇着，帽子早就扔到书袋里面，也许是头发和着汗水十分凌乱，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女声笑道：“你这可真不像个书生呢！”于是我看到了那个女孩，她更不像个女孩吧，赤脚坐在树干上，背靠着大树，手里拿着本蓝底黑字的书册。
我面红耳赤的看着她一双白白嫩嫩的小脚，转过头，小声劝说到：“姑娘，你穿上鞋吧。”
她眼神一黯，倦倦的说道：“迂腐。”从此我认识了这个惊世骇俗的女子。
她赌气的时候说：“谁规定了女子要头发长见识短，我偏偏喜欢博览群书。”
她说：“我的愿望是和我最爱的男子，携手走遍天下名山秀水，不理会那世俗如何争名夺利，要那权倾天下作何，要那富可敌国作何，如果感觉不到手里有另一个人的温度，金钱名利不过是浮云尔。”
“你们都被那腐坏的教条教坏了，个个寒窗苦读，只为了一日金榜题名，为什么千千万万的书生都奔着那康庄大道挤着争着，没有人看这世界更多的美景呢。那些猎户，辛辛苦苦打猎养活他的妻子儿女，我倒觉着他们更幸福些。”
我跟她说我家，父母早亡，留下一点薄产，勉强能吃上口饱饭。可惜手无缚鸡之力，只懂些酸诗，人人都说，傅瑾，你是读书的料呀，不读可惜了。于是我每天抱着书本发呆，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我是不是很笨，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选择。
唉，是够笨的。她叹气。然后忽然自顾自的笑起来，喃喃道，笨点好。
“傅瑾，如果我说什么，你是不是都会去做？”她问我。
我点头如捣蒜，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嗔笑：“真是个木偶的脑袋。把你卖了也甘愿吗。真不放心，让人想用什么拴着呢。”
“我又不是小狗。”我抱怨。
睡之前，忽然有点不祥的预感，人却已是沉沉。
她哭泣着扑到我怀里，“傅瑾，傅瑾，为什么你要成这样子。”她哭得好伤心，我只好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傻姑娘，我本来就是这样子啊，天天看到你不知道多开心呢。这脸一哭就成了花猫，谁家的猫喜欢乱逛呀，嗯？”
“为什么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你？”她继续说到，没有理会我。
“我也在想，你是不是女鬼呢，怎么总是在做梦呀，好像不做梦的时候就找不到你了。我把家里的书册都翻遍了，都不知道你这颜如玉姑娘藏在那里，害的家里那只老鼠都嘲笑我了。”
她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她喃喃道：“傅瑾，你不知道你……”
“我很好呀，天天能见到我的小姑娘。你是越发好看了，过几年有媒婆帮你找到良婿，大概你就不要我这个穷酸秀才啦。”
“带我走吧，傅瑾。我不要嫁人了。”她把头上的一只金步摇摘下来，狠狠的砸到地上，“不要他的东西，傅瑾，带我走，求你。”
“好好，我带你走，居薇，小姑娘你今晚的泪水可真多，够我喝一壶了。”
我牵着她的手奔跑起来。风从耳边快速的穿过，白衣猎猎。跑啊跑，周围的景色变幻，大朵大朵红色的花妖娆地盛放着，感觉手里一轻，回头已是空无一人。“居薇……”
长安。雍王府。
“王爷，御史大夫之女居薇已经苏醒了。府上一片慌乱，御史夫人因为过于激动晕倒了。”
“她昏迷有月余了吧？”朔铭抱着怀里的女子，懒洋洋的问道。女子扭过头来，滴滴的撒娇：“王爷又打算勾搭哪家女子，她比翠兰更好看吗？”
“自是不及你好看，不过，那是本王未来的老婆，放尊重点。不然。“朔铭眼神一冷，”吩咐下去，本王要去看望居薇。”女子被随手扔到一边。
一行人低调前去，却被告知居薇并不在。
“她在哪？”一醒来就这么不安分么，难道还挂念着那个穷书生。
朔铭让人直接转向另一条路。随着他们的脚步，渐渐的人烟稀少起来，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破败的小院。大门打开着，里面荒草丛生，坍塌的木头架子凌乱的堆积在地上。朔铭独自走进去，房间门也打开了，他终于找到那个女子，她神色平静的蹲在地上，整理着一些被老鼠啃坏的书卷。手上沾满了灰尘，她仿佛没看见。
“居薇，跟我回去吧。”朔铭站在门口低声说。
这回女子并不表现得更冷漠或者抵抗，竟然只是点点头，说到：“我要带着这些书。”
朔铭走过来，跟着蹲在地上，他此刻忽然释怀，逝者已矣。他也学着居薇的样子抖落那些灰尘，抚平每一页褶皱，将一本本书叠放起来。
忽然，他翻到一本蓝色底子封皮的册子，扉页上的名字是居薇的。里面写的只是寻常的日志。他递给居薇，那女子忽然笑了，“想不到在这里。”
“他回不来了，是吗？”女子扬眉问他。
“嗯。”朔铭不知道说什么。他的手慢慢的伸过去，似乎想要牵住女子，然而怎么也无法像挽着青楼女子那么随意，朔铭很紧张。
却有一双手忽然握住他犹豫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安定。居薇并不看他，径直向前走，感觉男人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潮湿的掌心让她有些不由得笑起来。两人牵着手离开小院。
一直胖胖的老鼠从角落里穿出来。它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开始想念那个很喜欢笑的笨笨的少年。它的老鼠兄弟告诉它，那少年在深夜回家的时候，被人抢劫杀死了。时间大概是一个半月前。大概以后也没有人来给它喂东西吃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有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