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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125 受到惊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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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的寒凉不断稀释着夏日仅存的温热,调和出一种淡蓝如水的色调,清清凉凉地在人间流淌。从最初偶有一两片黄叶跌落,到如今宫墙内外满地的灿灿金黄,岁月仿佛只一瞬息。候鸟南飞、落叶缤纷之际,便是年关将至之时。
邢夫人的自缢与怨念完全抵不过与苍海联姻、年历翻新为人们带来的兴奋和喜悦。无人关心她死前发生了何事,也无人关心她身后如何处置。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完了最后一程。
只有慧儿,会不时问起凤凰殿姨母的下落,每每这时,黄子玉都会告诉慧儿,邢夫人回家了,她也想念她的母亲了。慧儿虽不情愿、虽自小为黄子玉呵护,但也能想到母子分离的可怖与苦楚,便无奈地点头认可了。但孩子总归是孩子,日子久了便也忘了追问邢夫人何时归来了。
这是朴相媛第一次作为女眷入了内宫。从前入宫都带着礼仪,走哪都不敢太放肆。今日借着前阵子婚配仪典的喜意未散,姬妾们自发相聚,便邀请新妇朴相媛一块热闹一番。朴相媛只在踏入内宫那一刻,因着生疏而克制了一番,但随着向内走动、见了宫殿的恢弘与花木的繁多、各色宫人舍人络绎,不由自主便兴致盎然、四处评头论足起来。而身着则高利与长裙的朴相媛,也引来宫人的频频侧目与议论纷纷。她非常享受为人注目的感觉,越发地自信蓬勃、如小鸟一般地跳跃起来,沿路留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未央许久未有如此欢快。新入宫的姬妾不乏韶华少女,却因着宫规束缚而不敢放肆欢笑;更别提新入宫的小奴,更是战战兢兢规规矩矩。朴相媛仿若一颗灵动的宝石,轻轻地投入到未央这潭水,激起了美丽的浪花。众人欣赏着她的欢脱也为其自由自在的性格感染,更在其掩饰之下,悄然地放开了心中绑缚的某一部分。
当然,也不乏人不齿于她的不谙宫规,还有人嫉妒她的无拘无束。
放肆地笑闹至深夜席才散了,许多姬妾竟酩酊大醉,相互搀扶着向寝殿行走。
唯有尹美人不需人帮,她自己有一队仪仗,一个侍婢搭一只手也能将她抬回披香殿了。此时她的脸上飘着两朵微醺的红晕,为娇艳的面容增添了一分别样的魅力。她在婢女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行走着,浑身发热全然不顾夜风寒凉。
此时更声响起,已是亥时。尹美人脚步焦急起来。她并无烦心事,反而是满心欢愉。尤其是邢夫人静悄悄地死去、今日李夫人因身子不爽未能出席、那江离殿的卉紫竟也不露面。皇后依然为大义所绑缚,只能端坐主座母仪天下。黄子玉出身不好,即便升了婕妤却总改不了服侍人的习惯,席间不时忙前忙后。新入宫的姬妾不乏伶俐或俊俏者,但再好的出身,也不及当前其父尹齐为朝廷及御史大夫重用。更别提那胸大无脑的胡婕妤和脑子缺根弦的吴美人了。
她尹美人不用费力气动一根手指,便平步青云地从后宫潜力新秀,成了当之无愧的宠姬,怎能心情不爽。想着陛下说好今夜在披香殿等候,她内心更加兴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然而更深夜重、宫苑漆黑,她本就不稳的身形一不小心受了磕绊,一个猛子便扑倒在地。好在此为草坪、摔得不重。她甩了甩眩晕的头撑着草地坐起,扶住额头缓了许久,思路才清明些,连忙吭声埋怨:“怎地都不扶着我……快,拉我起来……”说罢伸出了手。
然而只有凉风掠过,并无人应答。尹美人不解地抬头,却意外发现周遭一人都没有。她的那些随行侍婢,竟不知去了何处。她慌张地扶着旁边的草木晃晃悠悠地起身,四顾一番,发觉身处小径、漆黑一片,竟辨不出身在何处。
“喝多了喝多了……”尹美人自责地闭上眼、使劲按了按额头才睁开眼,她仰头见天上无星无月,低呼了两声无人应答,不由得身子一凛。然而脑子为酒精浸润,思考力不足,只知可怕,却不知为何可怕,只能硬着头皮循路前行。
夜深了,耳边只有呼呼风声。尹美人抱着臂膀打了个哆嗦,熟悉的动作令她猛然记起刚得知邢夫人畏罪自缢那个傍晚,她也为小径路过的风所袭、打了个寒战。她赶忙分辨,发觉此时所在正是那日之地,心下禁不住一喜:如此沿着小路直行不久,就能回到披香殿。这么想着,她赶紧迈步向前走去。
谁知还未走出这小径交错的窄地,眼前一袭白影掠过,在这暗夜之中格外扎眼。尹美人定睛望去,但见前方杳无人迹,便断定是自己酒醉幻觉,自嘲一番后恢复前行。可才踏了一步,身后便飘来凉凉的一声。
“尹美人,你去哪呀……”
这一声格外阴寒低沉,恍若来自遥远地心。
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浮起,尹美人的心口一荡、心跳恍若停滞了一般。她脚步一顿,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望去。然而身后依然空空如也!她这次不认为是酒醉幻觉、不信无人,便跑了两步去查看,才站定,便又是一声响起。
“你找我吗?”
这一声飘在尹美人颈后,附带着森寒的气息。她登时脊背僵硬,毫厘都不敢动,生怕碰触到身后的禁忌。“你、你是谁……”尹美人颤声问。
“你不认识我?呵……”身后之人桀桀地一笑,“我曾发誓,化作怨鬼,日日纠缠害我之人……”
此话一出,吓得尹美人神魂震荡,酒醒了一半。“你是……邢夫人?”尹美人胆战心惊地问。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发声之人说着,嘿嘿一笑,缓缓抬手在尹美人肩膀一搭。
尹美人顿时毛骨悚然。她微微侧头睨了眼那搭在肩头的青白指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甩开那只冰凉的手掌不顾一切地埋头狂奔起来。才跑了两步,便咚地一声撞到了一堵人墙,尹美人登时魂飞魄散,连喊叫的劲儿都没了,两眼一翻晕厥在地。
“美人!美人!”
尹美人的那队婢女纷纷呼唤、面面相觑。她等服侍着尹美人回宫,谁知一眨眼的功夫尹美人不知钻到何处,怎么喊都不应声,她们几个正欲四散找寻,却见尹美人自小路捂着脸狂奔而出,一头扎入人堆中,抬头四目相对时,竟不知怎地被吓晕了。
尹美人的仪仗队哗然,连忙七手八脚地扶稳了人,抬回了披香殿。
刘彻已然在披香殿等了些时候,案几旁堆了好些个竹简,手上也端着一册读得津津有味。见侍女扶着不省人事的尹美人归来,便眉头一皱沉声问:“怎地喝成了如此模样?不知朕今夜在此吗?”
领头的侍女连忙跪地求情:“美人本来好好的,走着走着不知看见了何物,受了惊吓,这是晕过去了,不是酒醉……”
刘彻更觉得不可思议:“受了惊吓?怎么一回事?”
那侍女赶紧叩首:“回陛下,美人路上不知跑去哪里,不多时才返回,奴也不知她怎么回事……”
“你们是如何服侍的?”刘彻不悦道,赶紧上前关切。他见尹美人躺在卧榻上呼吸急促、不住摇头,似发了噩梦一般。探手试试额头,滚烫一片,连忙令人传太医诊治。他交代之后正要自榻前起身,却被尹美人抓住手腕,接着又甩去一旁。刘彻不解地转身,见尹美人额头沁满虚汗、表情惊恐,双手在身前不住地挥舞、口中念念有词。刘彻坐回原地俯首探听,只听尹美人不住念道:
“是你自己……不是我、不要找我!啊!”一声惊呼,尹美人霍地睁开眼睛,自梦中惊醒。她喘着粗气极力平复着胸前起伏,良久目光才重新聚焦、发觉了身前的刘彻。她先是一惊、慌张地躲闪开目光,担忧发梦话时不经意泄露了秘密。但又想着找补一番,便赶忙浮现出喜悦与感激,起身一头扑入刘彻怀中。
“陛下!陛下可吓死我了!”尹美人娇滴滴地委屈着,听起来还心有余悸。
“怎地,谁吓到你了?”刘彻问。
尹美人张了张口,话却卡在喉咙里。她本来只想让刘彻怜惜受惊的自己,可并不想刘彻知道事情原委。便胡诌道,“妾发了噩梦而已……还好陛下在……”
“朕在此呢,莫要怕。”刘彻轻抚着尹美人脑后长发,轻声抚慰一番,试探道,“梦见何事?”
“嗯……”尹美人此时依偎在刘彻怀中,知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便随口道,“妾梦见被凶兽追赶呢……吓死我了!”
刘彻的手依然轻抚着尹美人的长发,脸上却是面无表情。良久,他松弛下来,似是失望、无奈,还夹杂着一丝不耐,悄然叹息了一声。
尹美人还道刘彻叹息是心疼自己,连忙反过来柔声安慰起刘彻来。刘彻便也顺应其意,与其互相抚慰、继而调笑起来。
然而此事明显还没结束。
凌晨时分,尹美人为轻微而规律的叩击声吵醒。她睁开惺忪的眼望了望窗子,见天色还黑,便欲重新合眼睡去。可才闭眼,那声几不可闻的叩击声再次传来。她撑起身子、越过身旁的刘彻向屋内看去。前面值夜的烛光透过门缝微微传入,屋内光芒隐现,除了几名守殿的侍女外,并无异常。
尹美人疑惑地躺下,才又合上眼,那叩击声又来了。她索性不理会,翻个身欲投入刘彻怀中。可那叩击声不知怎地,愈发地近了起来,不多时竟好似移到了床榻边。尹美人疑虑更甚,但刘彻仍在,她不觉怕,只是不由得在刘彻怀里紧了紧,将脸埋入其中妄图隔绝殿内声响。才安心不久,忽觉脸颊一丝瘙痒袭来。她以为屋内蚊虫未熏干净,连忙挥手驱赶一番,好转不过片刻,接下来瘙痒更甚,就好似有人拿着一撮毛发在不断地搔弄着她的侧脸。
尹美人心生恼意,手掌不耐烦地在耳边一撩。这一撩不要紧,她的魂险些吓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