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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126 驱邪报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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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粉蝶盈然舞落在院内池中的莲花之上。它在尖瓣之上旋转飞舞,吸取着冬天来临前的最后一点蜜糖。
卉紫看着那蝴蝶有些出了神,视线也渐渐地失了焦。
今日气温回升,她便随黄子玉等几位相熟的姬妾至椒房殿走动一番。因已身着层层衣装抵抗秋寒,所以正午当时,即便坐着不动,也汗涔涔的。
同样为蝴蝶吸引的,还有那坐在屋檐下由人摇着扇子纳凉的、笑着听大家谈论的卫子夫。她远远地看见院内翩跹的蝴蝶,不由得一喜,扶着侍婢的手站起来,趿上木屐便去了院中。她不敢走近,只在三五步距离处便驻足,定定地看着那看似柔弱,却依然坚强地忍耐着入秋寒凉的小生命。
它被轻风卷起之后,又奋力着陆于荷瓣之上。卫子夫望着,不由得轻轻抿唇而笑。
“皇后——”一旁的侍婢轻念了一声,她没能看透卫子夫的心思,但念及此刻有几位姬妾在此拜访,便尽职地提醒了卫子夫一声,以免她过于沉溺、忽略了来客。
“说起来,”身后的谈笑议论仍在继续,“这披香殿的,也有些日子没露面了。”
“说的是,尹美人的病,还是没好吗?”这话语似关切,语气却是十足的奚落。
听了此言,本含着笑意的卫子夫叹息一声,转身又走回了座位。
“皇后,你说,”说话的是胡婕妤,她唏嘘道,“头些日尹美人还说江离殿有邪祟,惹得瑞云夫人尴尬不已、备受难堪,”她说着,讨好地看了一眼卉紫道,“这些日她自己那又闹鬼了。这也算是造化弄人了吧?!”
言毕,周遭竟一片附和声。卉紫悄然观察着这几个女人,又瞥了胡婕妤一眼,心知胡婕妤早已并入卫子夫队伍,适才讨好地一眼和言论也不过是示好罢了。
卫子夫未置可否,只是吩咐喜珍给大家的杯子里加上热汤水。
“但一直如此,我等又不去看望,会否显得太疏离淡漠?”吴美人有些担忧。
这下大家又都不言声了。在座的人中没人想去探望,因着本身对尹美人多少怀有一分妒意或抵触,再者,披香殿毕竟是闹鬼,传闻还闹得很凶。
那夜,黑暗中尹美人撩开额边瘙痒的碎发后不经意看见,一具身着灰绿长衫的尸体吊悬在半空中,吱嘎吱嘎地飘摇不定。尸体的头颅为绳索勒出奇怪的姿态,灰白的面容上一双血红的双目恶狠狠地瞪着下方。那一头如枯草一般破败的发絮,正随着摇摆的身子不断地擦过尹美人的面孔。
睡在身旁的刘彻压根没能撑起尹美人的胆气,她连喊都未能喊出声,便眼睛一翻、失去了意识。
之后没几日,披香殿闹鬼之事就在宫内传了个遍。经由一些好事之徒的加工渲染,那鬼魂之阴森惨烈更加有鼻子有眼。每每到了深夜,披香殿亦是怪声不断,连殿内人自己都无法辩驳传言的真伪。而尹美人因整日担惊受怕,一场大病来袭,多日不愈。
姬妾们猜测议论一番,又是一顿唏嘘。
“听说这女鬼,样貌像极了邢夫人……该不会是……”有人悄声道,“邢夫人是枉死的吧?”
“要不,”一声轻轻巧巧的声音响起,引得众人循声望去,只听那人继续道,“披香殿也驱驱邪?”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静默。有人憋着笑,有人心中鼓劲儿希望他人应答,但谁也不敢贸然接茬。
黄子玉悄然瞥向卉紫的方向,见卉紫微微颔首,便又转向适才提议的人——那位曾至花房看过夜合花的新进宫的充衣,缓缓开口道:“这尹美人前番寻来的方士,听闻还是管些用的。驱邪也不失为是个法子。”
卫子夫轻咳一声:“勿要说些危言耸听之事了。”她说罢,提起水盏啜饮一口,而后长叹一声,忧心忡忡道,“不过,最近不甚太平,驱驱邪总归不是坏事。”
“正是。”女子们纷纷附和起来。
“但是,谁来主持最为合适?”吴美人发问。
“自然是高洁之人才行呢!”胡婕妤啧啧一声道。
“这未央宫内,当前何方最洁净?”有人问。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视线流转至那提议驱邪的充衣身上。那充衣一愣,她提议时确实怀着点心思,但没想到花落自家,只能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忽闪着大眼茫然环顾后,眼前一亮小心提议:“当是江离殿的夫人了,才驱邪过。”
卉紫听了最先没忍住,爆出噗嗤一笑,她赶紧抿住嘴巴,强忍笑意故作严肃地正襟危坐。
周遭不禁感叹卉紫神经大条。虽然那充衣故作无辜,但众人都知其中有挑唆之意。没成想,卉紫并无抗拒,反而忍俊不禁。
“卉紫如何?”卫子夫看着卉紫。
“似乎也不无不可。”黄子玉见卉紫一直咬着嘴憋笑,便代为答道。
卫子夫点了点头,叮嘱道:“切记那驱邪圣水,莫要配错了方子。”
卉紫赶紧点头。她自然懂得其中缘故。虽然此番她与昔日的尹美人相同,驱邪是众人提议、且获得了卫子夫的默许,但众人之所以一致同意,不过是想看被泼了臭鱼血水的卉紫如何报复尹美人。假使驱邪成功、尹美人康复便罢,假使此番陛下再次不高兴,便可以“借机报复”的名义,将过错推给卉紫一人。
但卉紫也有自己的想法。她自然是要打击报复尹美人,但更重要的是——
天色将黑之时,卉紫与一众素装婢女,怀中捧着陶壶,如风一般行向披香殿。虽然身后跟随的婢女都是面无表情,但卉紫却是目露得意、唇角含笑,她此时非常需要一曲BGM,来衬托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气势。她手中的陶罐里,同样配方的驱邪水,她耐心地发酵了三日之久,此时盖子紧闭,生怕流出一丝味道。
驱邪无任何仪式。卉紫带队直接闯入披香殿院中,以柳条蘸取便四处抽打起来,甚至院内惊呆的奴仆还来不及反应,卉紫便已闯入殿内,揭开罐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褐红色汁液一滴不落地均匀倒在了尹美人身上。
气虚体弱的尹美人登时爆发户贯穿屋顶的尖叫。
卉紫捂住鼻子后退两步嫌弃道:“驱邪就是好使,你这声音都大了。”说罢,将那空了的陶罐子一丢,拍拍手走出殿外,左右示意,即带人离开了披香殿。
整个过程连一盏茶工夫都没用上,只留下披香殿主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卉紫走出披香殿不远,便见了静候的黄子玉。
“香精油可送去了?”卉紫道。
黄子玉点头。
“那便好了。泼得这般脏,既让我报了一臭之仇,也好早日落实后面的事。”卉紫道。
黄子玉没应声,只是不觉驻足脚步。她看着卉紫依然快步如飞的背影,心中忽地五味杂陈。
今日之事,都称不上“计划”二字,不过是卉紫急了,便主动随黄子玉去了椒房问候。只需私下随便说两句,很容易便能挑起“尹美人”和“驱邪”的话题,至于谁去驱邪都无所谓,卉紫愿意前往不过是顺便报私仇。臭水一倒,尹美人怕是要以香精泡澡泡到晚上,也必然会闹着要刘彻前去安抚。
所以,那良平义万分期待的致幻菌,只需要磨碎加在披香殿惯用的香精中,便可以让尹美人好好晕一晕。
黄子玉看着卉紫稳健的脚步,似乎走一步念一句:出宫,简单而又坚定。反观她自己呢?之前忙着兑付邢雨诗,后又忙着四处收养孩子,现在忙着为卉紫出宫。她并不因此痛苦,既然当初在皮肤上刺了契,既然韩焉已护她家人周全,她便愿意信守承诺为韩焉忙碌。可是,她自己的那部分呢?即便是为他人劳碌,也应该保有自己的那分念想,哪怕什么都不做放在心里也好。可是,那念想去哪了?
“子玉?”前面的卉紫驻足回首,诧异地望着原地发呆的黄子玉。
黄子玉回过神来,赶紧追了上去。
“你怎么了?”卉紫关切。
“没事……”黄子玉连忙摇头,随便问了个问题转移话题道,“为何不将那蘑菇加在驱邪水中?”
卉紫一愣,才要反问黄子玉是不是脑子秀逗了。但下一秒即发觉她在掩饰心思,便不忍戳破,只好回答起来:“我可不想和她一起中毒,何况现在中毒有何用,陛下也没来。所以晚些时候最好。”
“可陛下也不会将她怎样。”黄子玉说着,叹了口气。
“我不在意了,随便吧。”卉紫摇头,“但是,只有走过这一步,我才能放下李妍,邢雨诗才能和陛下见面、重修旧好,她才会愿意帮我离开,不,是期待着我离开。”
黄子玉快走了两步追到卉紫前方,拦住她,正色道:“卉紫,你当真心里有韩大夫吗?”
卉紫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黄子玉,不觉咬住了下唇。但心中似乎酝酿斗争了半晌,才将各色情绪冲突压了下去,化作一声自嘲地笑道:“我做人是有多不靠谱,竟引无数人问我无数遍这个问题。”
黄子玉面露尴尬,歉意地低头:“我并非疑虑你的心意,”说着,她似是有些赧然,“我是想知道,你为何可以毫无顾虑地做这些决定,就不怕陛下治罪吗?即便是不需顾虑家人父母的安危,难道也不在意世人议论吗?难道丝毫不留恋陛下的宠爱和未央的地位吗?”
卉紫想说她不在意。但仔细想来,她没这么清高,只是脑中的设定在时间上超前于当前,背景不同,价值观自然不同。她又想了想才道:“或许是我理解不了这些的宝贵之处吧。”
黄子玉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忽闻身后一阵脚步隆隆,阵势堪比战场铁蹄了。她与卉紫二人下意识地猫入一旁藏起,见是刘彻与其随从匆匆而来,不一会儿,便掠过了二人藏身之处,直奔着披香殿去了。
黄子玉与卉紫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