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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6、九七 怀孕流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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卉紫顺着良平义指的方向掠了一眼未见异常,便更觉心头恼火、恨意尤甚。但她心底隐隐对良平义还有存念与期待,也怕因意气用事而遗漏了细节,便趁良平义离开、室内无人时,跪伏两步至妆台边,在那东倒西歪的瓶瓶罐罐中翻找起来。
倒也无特别之物,只是多了一方背面洇出点点墨迹的折叠布帛。这本平常,从前卉紫经常以此物习字,四处乱扔也是有的。她想着顺手展开,扫了一眼便扔去了一旁,泄气地瘫坐在地。这良平义,又捉弄她。
不,等等。
卉紫忽地回过神来,探身将已丢出去的布帛拾回又看,见其上小篆书之“山鬼”。此二字非常好认,只是卉紫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她又细细分辨半晌,确认字非她所书、此布帛也非江离殿之物,便觉心突然咚咚加速,激动得手也颤抖起来。
山鬼,除却多年前那个夜晚韩焉所歌、便是随良平义回来的路上由她轻哼了数次。此辞于她是宫外之事,实在无契机出现在她的江离殿中。那这二字,又是何人所留?
“浮香!浮香!”卉紫张口便喊,声音微颤。
良平义离去的次日,循翁便入了宫。他先是应召至刘彻常居的清凉殿、宣室殿走了走,交代布置了一番,又去了李夫人的椒风殿巡视关照了一番,至日头西斜,才不疾不徐地来了江离殿。
卉紫犹记得元朔六年,这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优哉游哉地出现在此,声称皇室令他来做婚卜。进门就忙着吃吃喝喝,絮絮叨叨只说卉紫与刘彻无亲缘不需婚卜,之后吃不完还兜着走。可才出门没多久,卉紫去寻时老头却不见了影踪,颇有些行踪神秘、仙风道骨。后来,卉紫在城门应召军中方技时,再次与他重逢。他是循翁,时而老态龙钟,时而挺拔敏捷,经常倚老卖老,却也为人敬重倚赖。他不时说奇怪的话、做玄迷的事,仿佛知晓一切、关心一切,却又不横加干涉,不时也无可奈何。
但卉紫很难将今日与婚卜那个傍晚重合。那时的循翁似个孩童般顽皮捣蛋、没个正形,今日的循翁见了卉紫,却先是面露欣慰、后转为郑重。
“师父……”卉紫的心咯噔一下,还道是循翁卜到了坏事。
循翁抬手制止了卉紫的话,解释道:“我见你在未央安然便放心了。今日时间不多,最多停在此半个时辰,你有事需快说。”
卉紫脑中的千言万语迅速过筛了一遍,最终还是以庄京莲所托之事为先。
浮香听从卉紫指示,为循翁备了婚卜那日的青梅茶。但浮香才跨入室内,便见正侃侃而谈的卉紫忽然缄口不语、静默相望,便知卉紫所言之事不便为外人听去。浮香善解人意地退出殿内,心下盘算,正好趁这个空档,去椒风殿院外等候还算相熟的谢太医。
浮香快步赶到椒风殿时,谢太医正好从椒风殿的湖石台基上走下,他见浮香立在不远处,便贴心地上前问询:
“可是夫人有恙?”
浮香略带感激:“亏你还能称她夫人。”
谢太医低笑:“这——陛下一口一个照看好江离殿夫人,我不过是遵循陛下之意。”
浮香有些惊喜:“陛下当真如是说?”那岂不是,卉紫良人复位夫人有望。她想着,暗自欣喜地捶手。
谢太医继续追问:“夫人有恙?”
浮香略微一顿,才压低声音道:“并非夫人之事,我、我是……受姐妹之托……谢太医可否为我保守秘密?”
谢太医微微皱眉:“只要不违道义。”
“我是想问……”浮香附耳低语。
谢太医闻言大惊失色,疑惑而又不安地看向浮香,不解她何意。
浮香连忙解释:“其实是这样……夫人如今整日郁郁寡欢,我私心想着,若是令她怀育龙嗣,说不定可拴住她的心……然而如何受孕、如何保养、如何避开可致胎儿不稳的日常膳食,我实在是不知……”
谢太医这才松了口气。要知道,浮香适才所问是“如何致人流产滑胎”,这话题可是深宫大忌讳。他与浮香一并在宫中小径上行走,思量一番才道:“宫中之事,我一外臣无权干预。但你若要问养身、保胎之法,我可与你说上一二。”说罢,便从学术角度娓娓道起。
浮香一一谨记,不时发问。尤其是如何初步判定女子有孕、小产或产后照料。
一番交流之后天色已黑。浮香估量着循翁也将离开,便对谢太医道谢、匆忙向江离殿返去。她这一路心事太重、脚步匆忙,全然未留意到,身后始终跟着一个人影、和那一双好奇的眼睛。
浮香回到江离殿时,恰巧卉紫送循翁离开云景。卉紫对循翁依依不舍、好似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在循翁离去之前,开口问了句:
“师父,韩焉他……”
循翁却打断她,反问道:“丫头,师父问你一句,你想清楚,下次碰面时再议你适才的问题,如何?”
卉紫茫然道:“……什么问题?”
循翁凝望着卉紫,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可辨:“丫头,你还想回家吗?”
卉紫身子一硬,愣在了原地。待她回过神来,循翁早已不知影踪,问两旁侍卫,只曰其向东去了。她怏怏地返回院中之际,浮香追赶上来,又开始嘘寒问暖。
此时未央云景之外、路径旁的暗丛之中,那个尾随浮香的身影闪身而现,原来是昆提。她本是奉公主之命去接鸟传信,途经椒风殿,见江离殿的婢女与太医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一时好奇才跟了一路。没想到却被她听出了重大发现——女人观女人,清晰简单的多,她看着浮香发问时前后矛盾、自我掩饰的态度,便做了个大胆的猜测:若真如浮香所言、她想替卉紫保养身子早日受孕,又何须在一开始以姐妹为由发问,且问得是,如何滑胎。那么,江离殿不是想让劲敌滑胎,便是想自己滑胎。时下宫中暂无人有孕,那——只能是,江离殿的那位,自己有了麻烦了。
昆提这么想着,一股兴奋涌入胸腔。她迫不及待地就要补一封信给平阳送去,但转念一想这江离殿的本就是平阳送入宫中,若得知此事,平阳保不齐要为了面子护短,如此于她昆提并无益处,她忙活一遭又有何意义。于是她盘算了一番,暗暗拿定了主意。可来了未央的这段日子,虽近身服侍在刘彻跟前,也并非无人巴结左右,但许是出身异族奴仆、众人认定她不成气候,故她确实并无几个爪牙。那如何实施计划?她苦思起来。
可世事难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黄雀,也确实当得起“黄雀”之称——乃是赶向江离殿与卉紫相见、却巧合见到了昆提鬼鬼祟祟尾随浮香的黄子玉。黄子玉眼珠一转,临时折返,决定改日再前往江离殿。
昆提认定是神灵眷顾,若不然,为何她睡醒后一睁眼、宫内走了半圈,便听闻江离殿卉良人有孕的传言满天飞?各种猜想比比皆是,有人传卉良人在宫外仍受陛下宠幸,当然也有人传卉紫所怀是韩焉或霍去病的种,更有人说,卉紫因随行军中,怕是与军中骑兵乱来所致。这些流言成片地漫布增长,势头快的有些令人发指。但昆提却很享受,她认为此或许昭示她的天命所归。
她静待刘彻下朝回到宣室殿,将已煮好的茶汤奉上,见刘彻心情还不错,便搭起话来。说着说着,便摆出了一副欲言又止、进退两难的状态。刘彻有些困惑地关切了一句,昆提便借此打开了话匣子。她走了两步退到堂下跪地道:
“陛下,奴听说个事不知当讲不当……”
刘彻心情不错,直言道:“恕你无罪。”
昆提一听心花怒放,当即便起身走了两步回到刘彻身边,神秘道:“奴今早走来一路,听说了一件事……”
“何事?”刘彻也好奇起来。
昆提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奴听闻……江离殿卉良人……有孕在身……”她边说边观察着刘彻侧脸,但见其原本明朗的面色逐渐阴沉,便暗自叫好,还欲添油加醋地将那些流传的可能告诉刘彻。才要张口,便被老奴杨得意打断:“长御,陛下累了,今日不办公,将回内宫休息。你还不伺候着!”
昆提被这么一拦,话也卡在喉咙里。她有些不情愿地称诺,便起来带人先去清凉殿准备。
见昆提离开,杨得意才温声道:“陛下,昨日尚无此消息,不过一夜传闻,当心其中有人离间。”
刘彻见殿内只剩杨得意和那些木偶一般的站殿,便毫不掩饰地恼怒道:“朕还不知有人离间?但此等消息,若她无征兆,如何编得出来?!”他说着,咬紧了牙关恨恨道,“若她当真给朕难堪,朕定想办法让她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