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西汉之一梦未央》刘芷

316、八七 重返旧梦

　　卉紫弹身坐起，紧紧按着胸膛，想安抚那颗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四顾之下，入眼漆黑几乎不见五指，只在一处似遮挡不力而透射入一缕微光。这缕微光，若有若无地撩拨着她心底深处的记忆，尽管那蒙着薄纱的记忆她还看不真切，却陡然生出了一分想要逃避的直觉。

　　可她能逃往何处？

　　她一手停在胸口，一手顺着光线轻轻拨开窄小的缝隙。烛火荧荧，如水般漫入这原本黑暗的角落，照亮了她停留的床榻。她挪下榻、趿上鞋，拾起烛台起身向前方摸索而去。然而不过迈了两步，她便顿足踟蹰，惶惑不安起来。那些映入眼帘的所有——那暗黄的地板、房梁悬垂的香草、那乌黑的条案、妆夯、箱篾、乃至那用到一半散落在旁的茶盏水碗——桩桩件件都开始在回忆里不受控制的翻江倒海。

　　幸而脑中还有一分残存的理智，她抿嘴抑制住粗喘的呼吸、扼腕制住了发抖的双手，侧耳细听，悄然无声，便将那烛台在地上一放，蹑手蹑脚地钻过珠帘、走过穿堂，来到前面空无一人的堂屋。见无人值守，她不假思索地踏出殿门向屋后绕去，轻车熟道地寻到一片堆砌山石，敏捷地攀爬上去、欲翻越密植的竹林与高挑的栅栏，谁知腿才伸出，一声喝止传来。

　　卉紫为这声音一骇，伸出的腿僵在半空。

　　“请夫人回去！”那声喝止又传来。

　　卉紫这才颤颤巍巍地收回了脚，探头透过竹林缝隙一看，是个守卫。然而目光向远处一展，她不由得又一哆嗦：这云景竹墙，已被守卫围的严严实实，除非是透明人、除非生了翅膀，否则难逃其中。

　　卉紫的头脑一片空白，僵持在那石堆之上，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

　　一声焦急的呼唤，将卉紫的思绪拉回。她回望，夜色之下，一着装考究的婢女带着随行奴仆、端着手疾行而来。婢女经年更加成熟了些，面貌仪态也越发地端庄可靠，可是看到了攀高的卉紫，她眉眼间的忧心关切一如三年之前。

　　刹那间卉紫心中五味陈杂，泪水不争气地滑落。

　　“夫人，快下来！”浮香说着，回身令随行而来的奴仆帮忙搭把手。

　　“浮……香……”卉紫哽咽。

　　整整一夜，浮香想尽了办法搭讪，然而无论如何询问、劝解，卉紫都只是只言片语，大部分时间沉默无言，眼泪好似决堤一般无法止住。如此直到凌晨，卉紫闭眼假意睡去，浮香才退下。
　　然而室内静谧之后，脑海中许多的事，却如潮水一般涌来。

　　卉紫并不能说清楚，她在看见浮香的那一刻，为何眼泪就如断线珠子一般沥沥不停了。许是见了故人，许是感念过去；许是好不容易从身心上脱离此处、适应了当下生活，而今却又回到原点，势要磨灭她已然生出的向往。

　　不能说幸福，但她曾在此安然过。幸福是一种多么甜蜜惬意、令人心跳鼓舞的感觉，她最多是安然，安然地吃睡、安然地快乐悲伤、安然地接受所谓的爱。但那不是幸福。

　　所以，她是因为幸福将被威胁而哭泣吗？

　　黎明到来的时候，卉紫顶着一双红肿如核桃的双眼，颓然自榻上爬起。曦薇晨光自天窗透入，整个屋子显现出清凉的光彩。她起身下了地，缓缓地踱步，重新审视起视线更为清晰的房间。

　　寝殿的床幔未换，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东倒西歪，走向穿堂的粉色珠帘泠泠作响。殿堂空荡荡，正中那张自己躺过无数次的榻子还铺着旧日的软垫，一边摆着她曾熬汤水的火炉和陶锅，另一边扔着她的鸡毛毽子……一切维持着元朔元年她出走时的样子，甚至那盆盆罐罐中的残渣干涸也没有清理。可这座空了许久的宫殿，却是处处都一尘不染。

　　卉紫踏出殿门，仰头看着头顶的小篆门匾所书的“江离”二字，百感交集。这座房子内的所有回忆，仿佛都化作了绵柔指尖、一下一下地戳弄起她的心房，发出了微微而又不甚彻骨的刺痛。

　　她依稀记得初来西汉的那天。那天，她落入平阳侯家琴房的火中，又在另一房间转醒。意识到这是时空开的玩笑后，她短暂的惊惶之下还能迅速胡编乱造，忐忑中分明还隐现一丝兴奋——她可是落于族谱的最顶端，落于从小为父亲耳濡目染熟知的年代！她仿佛手握脚本，饶有兴味地看着故事的发展，得意洋洋地不时参与其中。尽管这个故事和脚本偶有不同，却未偏离大纲主线。

　　看客，这是她后来想到的词，用来当做自己凡事浅尝辄止混沌不清、流于表面毫不深刻的借口。可而今回想，这个过程缓缓地、一步一步由浅入深地，在不知的什么时候，她已经置身其中了。

　　所以穿越算什么，她不是就这样过来了。

　　反倒是如今，她实在难以接受历经起伏却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原点的感觉。她本该回到韩焉家中，与他见面时或赌气拿架子、或不顾一切地奋力拥抱；她本该回到她的小院中，坐在凉亭中看着那褪色的走马灯；她本可以按从前计议，与卸任的韩焉一起从他藏身的小村落迈出全新的一步；她本该继续想办法治疗她的不孕不育；她本来想，找个机会给韩焉讲讲未来的故事……
　　但这一切原本近在眼前的计划忽地就要搁浅，原因就是——她本该信任的良平义，竟骗了她。

　　“浮香，浮香？”卉紫忽然唤起来。

　　浮香未出现，却是两个奴仆激动地迎上前来跪拜问安。卉紫定睛一看，这不是马氏兄弟左安和右顺吗？她这才想起，昨晚扶着自己爬下石堆的正是这两兄弟。如今他们也长大了，不似从前少年模样。

　　但卉紫此时无暇温习从前，她催促道：“浮香呢，叫浮香来。”

　　左安右顺相顾一眼，回答道：“回夫人，浮香姐姐一早便去了清凉殿。”

　　“她去清凉殿做什么？”卉紫急道。她当然知道，浮香去清凉殿只有一个可能——面见刘彻。但是，她去和刘彻说什么？

　　“这——”兄弟俩有些为难，左安先道：“夫人若有吩咐，奴去办，定尽心尽力。”

　　“也行。”卉紫无奈道，“去把良平义找来。”

　　左安右顺面面相觑，却是立在原地不动。

　　“怎么？不知道去哪找吗？她从前住在永巷附近的冷宫，你们去了便知。”卉紫补充道。

　　左安右顺低下了头，有些不安起来，互相推搡、谁也不敢多言。卉紫看着这对称兄弟墨迹了一会儿，又向院外瞥了一眼，抬脚便走。

　　果不其然，才踏出那方云景巨石，卉紫便被两个守卫拦住，礼貌而坚决地请她返回。卉紫眉头紧蹙乖乖折返，但并未理论辩解。经过院内假山之时，忽然想到了主意，调转方向沿着台阶向山顶爬去。

　　未央本就依龙首山而建，此处更是未央的制高点。她扶着亭栏向着政殿方向翘首眺望，见整个未央宫沐浴在一片粉红的朝霞之中，视野之内绿树成荫、亭台楼阁的灰色尖顶错落有致，远处宫墙之上，渐渐三两人开始行走。她扶在栏上的手紧张地握住，屏息凝神、细细辨别着那些身着赭石色朝服的人。

　　他可是韩焉。若他已归来，此时定知晓她身陷未央，定会想办法前来见面、带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