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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四六 怦然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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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与阿显各捧着一只鸡腿、守着一盆鸡坐在亭子中大快朵颐。随着天色变晚、气温渐低,手上的肉也凉了,但也丝毫不影响二人胃口。
“你也没吃饱?”阿显已经完全不顾形象,吃得满脸是油。适才霍光告诉她庄京莲随着黄子玉去了飞翔殿歇息,阿显便因放心而放飞了自我。
“那点东西如何够吃。”霍光答着,打了个嗝。他看向阿显,突然嘎嘎一笑。
“你笑什么?”阿显眼睛都不抬。
“我笑你呀。”霍光直言,“我一直觉得你怪怪的,你说你十一岁,可又不像十一岁。你平日一副笨手笨脚谨小慎微的样子,可我也觉得你实在是不笨、不胆小。”他说着,凑近阿显,“你说实话,你是故意戏弄昆提的吧?”
阿显没吱声,自顾自地将啃完的鸡腿一扔,又从盆里掰了个鸡翅。
霍光急了,想拦没拦住:“你适才吃了个鸡翅膀了,这是我的,你怎么吃得这么快!”
阿显将鸡翅啃了一口才抬眸道:“是你吃得慢,想来你过得衣食无忧,自然不着急了。”
霍光被这话一噎,不敢责备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阿显,你受过很多苦吧……”
阿显摇头:“怎会。我从前自力更生,也能自给自足。后来……”阿显又摇摇头,“重新说,我从小也是商贾人家,吃喝不愁。只是家散了后流连在外一阵子,却也没吃太多苦。”
霍光见自己同情得毫无价值,不悦:“那你还说我衣食无忧不着急吃饭。”
“那你确实是吃得慢嘛!”阿显强词夺理。
霍光忽然噗嗤一笑:“罢了罢了。此时你还算像个十一岁的孩子。”
阿显也一笑,迅速吃完鸡翅膀,而后欲拾起备好的湿布擦手。只是那湿布放了许久,早已冰凉。
“等等!”霍光一把夺过那湿布。
阿显心说:怎地我多吃了个鸡翅而已,连擦手布也要抢?她才欲发作,却见霍光并未擦手,却是将湿布在掌心捂住。她指着那布不解道:“你在干什么?”
“凉了,我替你捂捂。”霍光回答得自然而然。
阿显一愣,连抬起的手都忘了放下。须臾,她收回手,在一旁安静一坐,竖起双腿将下巴颏搭在膝盖上,两只手垂在一旁晾着。
天色愈晚,天空的灰色云朵与橘色红霞拼出的色彩高级感欲甚。
“你在做何事?”霍光问。
阿显转头:“等你给我擦手啊!”
“我?”霍光反问,“我给你……擦?”
阿显忽然脸红了。这完全是口误。“我是说,我等你的擦手布……”说罢她一把夺过,扭到一边嘟哝着,“快给我吧你。”
霍光松了口气:“我就说,你这婢子胆子也不会这么大。”
“婢子怎么了?”阿显又转回身。
霍光想了想:“的确,婢子也是人,是人,就得按品格分三六九等。你看我为何心疼你饿、你冷,因着我觉得你和昆提或其他奴不一样。”霍光说着以手臂撞了阿显一下,“你那般替阿嫂出头?你不怕吗?”
“怕?”阿显有些茫然,“我还真没想过……我只觉得,她们既然自视甚高,应该不会和我这个水盆都拿不稳的笨蛋计较吧……”她说着有些后怕,这可是封建社会,不是从前人人平等的时代,“我下次小心便是了。”
“那你为何替阿嫂出头?你们认识也没多久。阿嫂即便对你不错,你也不至于如此快地交心吧。”霍光直言。
“哼,”阿显轻哼一声,傲然道,“不自爱者孰人爱之。”
霍光怔住,连口中的鸡肉也忘了咀嚼。他觉察到,适才自己的心,好似怦然一动。
阿显这头还在滔滔不绝:“若是被其他宫妃官妇欺侮就罢了,那昆提可是昔日奴仆,她竟也忍得了。良善至如此逆来顺受,我是男人,我也只会同情她不会爱她。”
霍光恢复了口中的动作,却是思绪漫漫。
不自爱者孰人爱之。他所处这世上,关于“自爱”这个概念,多集中在自我约束、自律之上,而阿显,却明显是字面意思。自爱——善待自己,爱惜自己。
诚然。爱惜,是远比“约束”更要宏大的概念。自律自觉、提高修养,亦可称为一种自爱,在此之前,吃饱穿暖、善待自己、为人对外刚正、对内也不许自己受无谓的委屈,这才是更本能的自爱。
“少郎,你这鸡——哪来的?”阿显刚才也是饿极了,以至于吃完了才问来处。
霍光仍在沉思。
“少郎?”阿显推了他一把。
霍光回过神来,回想了一下阿显的话,反问:“适才上山前,我好像听你直呼我名字,还骂了我。”
阿显尴尬一笑:“啊?啊哈哈哈,哪有,我不敢……”
“你说的,霍光死到哪去了。”霍光认真道,“我听得真真的。我就在旁边小厨房。”
“小厨房?”阿显回忆一番毫无头绪,“我怎么没发现厨房的门?”
霍光指了指:“是隔壁的小房子!得从外面进去,可是,我能听见宫殿里你说的话。”他说着,不悦地撇嘴,“因此我还被浮香姐姐嘲笑。”
“浮香姐姐?”阿显追问,“是这江离殿守殿之人吗?”
“你怎知道?”霍光道。
“这还要说吗?”阿显道,“这江离殿干干净净,毫无落败之气,要不是有人日日照料,怎会如此?”
“阿显你真聪明!”霍光笑道。
阿显翻了个白眼,转了话题:“行了,鸡也吃了,该告诉我,这殿内主人之事了。”
霍光并不直接回答,却道:“真奇怪,她也想见你。”
“我?”阿显有些意外,“为何?”
“我将你写的字画给她看,她便说,待她回来定与你见一面。”霍光也不隐瞒。
“她去哪了?”阿显问。
“她随着兄长的队伍,出征去了。”霍光指了指北方。
“出征?!”阿显惊呼,“她不是女的吗?出征?她不要命了?”
“这是第三次了。”霍光有些骄傲,“别看她笨手笨脚,倒也能吉人天相。”
“那她以什么身份去?”阿显不解道。
“军中医徒!”霍光笑道。
“她是何来历?”阿显惊奇道,心中暗想:难不成是个医生?护士?或者能随军出征,难道练过功夫?难不成是网红穿越大戏——特工皇妃?
“这……”霍光也不好将卉紫火中现身、勾陈降世的情况说给阿显,便搪塞道,“你等见了她自行去问吧。我也说不清楚。”
阿显只好作罢。心中暗叹:那这女子,走这一遭可是不容易啊。
二人吃得差不多时向山下走去,霍光提着物件在前,不时地回头说笑,阿显悠哉地跟在其后应答。许是霍光三心二意不看路,忽然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连人带物便要歪下山去。阿显暗道不好,赶紧拉住了霍光的手,随之向下趔趄了三两步便将身子一拧,一手拉在山岩树枝之上,须臾便稳住了身子。只剩那盛着鸡骨头的木盆,叮咣地一路滚下山。
霍光看着那滚远的盆子,吓得脸都白了。他拉着阿显的手站稳后,回头向阿显道谢。
“笨死了。”阿显边揉捏着拉痛的手腕,边鄙夷道。她甩了甩手腕,先一步走下去,边走边道:“我走前面,你若站不稳,我也好垫着你。”
霍光赶忙三两步追过去,一边倒着步下山,一边跟在阿显肩后低声道:“你力气很大,动作也很快,你练过功夫吗?”
阿显忽然驻足,身后的霍光直接追了尾。
霍光揉了揉撞酸的鼻子探头抱怨:“你怎地停步不提前说?”
阿显却看向霍光:“你是试探我?”她眼神有些不爽,翻了个白眼,“这不过是正常人的反应。这就叫练过功夫了,那平常女子是有多柔弱。”说罢,迈步离去。
霍光赶忙解释:“我并非试探,是真心发问罢了。”他追上去,“阿显,你莫要生气。”
院中黄子玉携着庄京莲、风儿,正与浮香交谈,便见山路之上二人一前一后下来,霍光追在阿显身后巴巴地道着歉。黄子玉等人不由得张大嘴巴、或捂嘴偷笑,反应各异。
霍光察觉院中有人,赶忙直起腰板一步夺到阿显前面,将盆子一递,甩下一句:“去,收拾干净。”
阿显倒也配合,头低低地称诺,接过盆子就跑了。
庄京莲看着阿显的背影,犹疑地问霍光:“光儿,你该不会是,看上阿显了吧?”
“胡说!”霍光赶忙否认,“我不过是刚才得罪了她!”说着脸一红,便转身向外走。
“那我也该离开了。”黄子玉对浮香一笑,紧紧握了握浮香的手,“若有需要,随时送信飞翔殿。”
浮香点头,叮嘱道:“此地陛下设禁,下次莫要直接进入了。”
黄子玉心下自然不惧。此地鹰隼把守,霍光既然在此,她也便于进入。但浮香是为她等好,且是规矩就该大家一并遵守,便点头应下:“我再不乱入,姐姐放心。”
几人告别后,黄子玉又领着庄京莲、风儿、阿显奔霍光走去。走出云景,回身与浮香挥手告别才罢,再转身便见昆提带着婢女立在不远处冷冷地笑着。昆提已换了一身汉服,恢复了自信,仰着下巴傲视着众人。
黄子玉上前一步挡在所有人面前,柔声道:“长御,席散了还去不服侍陛下?”
昆提也不甘示弱地迎了一步,阴阳怪气道:“这自然不劳烦婕妤操心。只是,你等竟然踏足陛下的禁地,我见了,管是不管呢?”其实这些人误入便误入了,昆提也不敢多言,毕竟她也闯入过。但是,她没想到那勒令她离开的守殿婢女,竟然笑着与黄子玉等告别。既然是禁地,为何待遇有别?昆提气不过,加之庄京莲在此队伍中,她必然要为难一番。
“怎么,长御要教训我等?”黄子玉看着昆提,丝毫未有昆提想象中的忐忑惧怕。
“教训不敢当,”昆提一笑,“但是我日日在陛下身边,若一个不小心告诉陛下也是有可能的。”
“夫人,”阿显忽然张口,抬眸看着庄京莲,一脸求知欲,“长御是什么?比婕妤大吗?怎地长御也带着婢女,对尹诚婕妤如此大声?如果长御这么了不起,阿显也想做长御。”
庄京莲看了看阿显,生怕她乱说话有危险,赶紧关切地令阿显噤声。
“阿显,”霍光却探过头来,给阿显科普道,“长御不是主人,就是那些婢女的领班罢了。”
“哦!”阿显恍然大悟,“我以为带着婢女的,都是主子呢!那这样的话,阿显可不想当长御!阿显要像夫人一样做将军夫人!”说罢,她与霍光二人相视咯咯笑起来。
眼见昆提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庄京莲连忙道:“阿显还是孩子,长御莫怪。”
“主仆一场,我怎会不给夫人你这个面子。”昆提赶紧就坡下驴,佯装大度,但对待阿显,就没必要太客气了:“只怕阿显,你不光做不了长御,你也做不了将军的妾室,不会有达官显贵愿意娶你,你只能嫁给一个奴仆,再生一个小奴仆。”昆提斜睨着阿显,傲慢断言。
“谁说的!”霍光站出一步,“忠于我霍家的,即便为奴,也高人一等。若无贵人娶阿显,我霍光收了她,看今后,谁敢欺侮我霍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