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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三九 苍海有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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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相媛暗自脑补过无数浪漫偶遇或重逢场景,或回眸一笑时,或转角撞满怀时,或她纵马驰骋英姿飒爽之时。可她没想到却是眼前这光景:她老远见到赵破奴随霍去病,与卫青韩焉等一同陪着一人,她不顾小七的阻拦在赵破奴等人身后狂追,一不小心被绊倒在地,直扑到一人的后腿肚上、握住他脚踝。霎时一群侍卫围上,纷纷执剑将朴相媛制约在地面。朴相媛惊吓之余抬头透过间隙看去,发现她抓住的人,既不是卫青、霍去病,也不是韩焉、赵破奴,却是那个只在大殿上远远见过一面的陛下。
她很庆幸她还残存着一分理智,没有在追赶过程中狂呼赵破奴姓名;但她也怒自己的蠢笨:能被卫青等人拥护跟随的人,除了英明神武的陛下,还能有谁?
朴相媛脸一红,也不顾身下泥土肮脏、膝盖手掌痛处,却是默默地低下了头,将脸埋在了地上。
“还不松手?”
头上传来低沉的一声,正是刘彻。
朴相媛赶紧撒了手,却还是趴在地上不敢起来。
刘彻使了个眼色,韩焉便令左右护卫退下。刘彻疑道:“这是谁?”
“回陛下!”身后赶上来的小七道,“这是方技营的,他是来——来——”小七编不下去了。他张口结舌了片刻,却见众人全将注意力集中在朴相媛身上,赶紧回身去找张军侯汇报。
“方技?”刘彻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看伏在地面这个男装打扮却身形瘦小的小方技,便道,“你起来,叫何名字?”
朴相媛不得不缩起后腿撑身跪伏,却还是不肯抬头:“我……我……”糟了,卉紫自称刘会,她却还未起好名字。
“朕让你抬头!”刘彻有了丝不耐烦。
朴相媛一震,不由得泄了气,这才无可奈何地仰起头来。她敛着眉眼不去看头顶那犀利双目。而头顶的陛下看了她一眼,便愣了神。
“这、有些面熟?”刘彻再次凝聚视线钻研起身前跪着的小方技。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韩焉,却见韩焉眼观鼻鼻观心,似是事不关己地立在一旁。刘彻见惯了韩焉这幅表情,他若如此,则必定是知晓眼前人或事的来历。刘彻哼笑一声,念了句:“韩焉啊!”
韩焉一副才回过神来的样子,俯身道:“陛下吩咐?”
“这人你认识吧?”刘彻意有所指道。
韩焉却是一脸无辜:“陛下,不认识啊!或许——”他将包袱丢给了毫无防备的赵破奴,“赵将军认识吧?”
粗心大意的赵破奴闻言这才去细看,但看清这小方技面容后,惊得目瞪口呆:“你?”
朴相媛故作镇定地看向赵破奴:“嗯,我。”
刘彻茫无头绪地左右看了看韩焉和赵破奴,忽地想起了什么,再定睛一看,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指着朴相媛说不出话来。他气了一会儿,才又道:“赶紧起来,随朕回去。待朕送走了这帮将士,再处理你的事!”
朴相媛本来欲听从命令随之同去,顺便看看热闹,但闻刘彻要单独处理自己,便扎在原地说什么也不走了,噗通就是一跪:“求陛下成全!”
赵破奴顿时慌起来,连忙上前拉朴相媛:“此时不妥,勿要再言!”
朴相媛瞪着赵破奴:“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须臾之间,误不了国,有何不妥?”
“翁主!”赵破奴无奈极了。
刘彻覆着手原地站定望着面前一站一跪的二人,仿若看热闹一般,眉眼间流出玩味的笑。
“陛下!”朴相媛豁出去了,“我不要婚配韩焉大夫这老男人。我看上赵破奴将军了,请陛下赐旨!”
刘彻摸摸唇角的胡须道:“你这是请我下旨,还是命令我下旨?”
赵破奴连忙单膝跪地求情:“陛下,是阿奴的错,阿奴此战后会回来请罪,请陛下责罚欺君及不敬之罪!”
朴相媛不解道:“如何欺君,如何不敬?”
“哼,”刘彻哼笑一声,长叹道,“好啊!今日大军出征的重要日子,还有人上林苑拦驾逼婚,有意思。诶,韩焉,”刘彻外头看向一旁躲得远远的韩焉,“朕记得,朕可是令你好生照料翁主的,怎地翁主丢了你找不到?”
韩焉面无愧色:“陛下只令臣照顾一天,何况臣照顾得了白天,照顾不了晚上,翁主有腿,她去哪臣如何得知。”
刘彻接着话茬又看向赵破奴:“故而,就由赵将军代为照顾了?”话音一落,便见跪着的赵破奴和朴相媛相视一眼,面色绯红。
“陛下,末将不敢!”赵破奴道。
“陛下,臣女知道自重!晚上……赵将军未照顾我!”朴相媛说着,脸一撇不再看人。
刘彻一愣,接着爆发大笑,周遭他人也捂嘴偷笑:“你二人这思维倒是出奇一致,朕几时说阿奴代为照顾晚上了?”他说着,旋身继续向前走,面上含笑却是愠怒道,“先办正事,苍海翁主先退下。”
“陛下?”朴相媛跪伏数步,奈何土地粗糙,她实在跟不上刘彻等人的步子,“陛下?!”
“起来吧。”刘彻远远吩咐。
朴相媛哪里有劲儿起来,她松懈下来,身子一软瘫坐在地,气鼓鼓地捶了下地面:“绝好的机会,大庭广众,陛下居然扛着不松口!”她以为,她抓住了适才的机会逼婚,刘彻迫于难堪也会答应,没想到她想得太简单了。
她此刻好后悔自己的莽撞,若不是此时急着见赵破奴一面,趁大军出征来日方长,还怕见不到吗?可现如今暴露了自己行踪,搞不好要被强行带出军营,还何谈以后?
万一,陛下仍执意要将自己婚配韩焉,如何是好?
壮行宴一如往常摆了规模宏大的流水席,在伴着誓词的三盏酒水后拉开帷幕。但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一战将有可能是彻底颠覆汉匈局势之战,若大战告捷,匈奴或将从此远遁、再不敢来犯。威逼之下的和亲也好、进贡也罢,都将一去不复返,诸如允和阏氏等代皇室出嫁的无奈之举也再不会发生。刘彻言毕,全军将士有那么片刻沉静,似乎各自在咀嚼着陛下的话语,深思着汉匈局势、此战意义、乃至个人此举于人生的重大作用。然而沉默仅须臾便过,随之而来的是振聋发聩的志愿宣誓之音。
朴相媛躲在刘彻等一干人身后,悄悄地看着高台之下那黑压压整齐划一的骑兵部队,心头震撼不已。
她小的时候,以为她真番国已然非常之广阔、军队规模非常之恢弘了,直到后来被朝鲜统治。她以为朝鲜已然是天地无双非常强大了,直到有朝一日听闻到,朝鲜半岛依附的土地之上,有一个辽阔无边、人丁兴旺的大汉王朝。而强大如朝鲜,对着大汉也是敬怕几分。
再长大些,她逐渐明白大汉周边,还有匈奴、月氏、西海、滇越、苍梧等大小国度,而那屡屡扰边烧杀抢掠的铁骑匈奴,便是广阔大汉的心头病。从元光年间至今,经历第一次马邑之谋的意外战败,到而今征服河西剑指漠北,十几年的光阴,大汉朝已经由一个年轻气盛却许久闭门不出、有力不知如何发的少年,成长为可以驰骋横行在这广袤土地上、意气风发势不可挡的壮硕青年。
一如刘彻本人,由初登基时不得不谨慎保守、压抑满心情怀的他,成长为如今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帝王。当初以韩安国为代表的保守派一番言语便可困住他的脚步,而今任何派系观点不过是他决策的参考信息,对这些人,他已驾驭自如。
朴相媛听着高台之下的铿锵之声,忽然觉得心间一股热血上涌,也踌躇满志起来。她环视了刘彻身边一圈,最终视线落定在那个英俊乐观的赵破奴脸上,忽然立志要伴赵破奴征战沙场、立功建业。
所以宴席开始时,她便趁刘彻问话之际,将心底所想和盘托出。谁知话音才落,满场将领不是哄堂大笑便是忍俊不禁。朴相媛百思不解、更是心底不服,便道:“我自小便同兄长们骑马外出、精学骑射,在我真番之时,我便随兄长们围捕过一伙倭贼,现在有何不可?”
刘彻竟然笑得抹起了眼泪,他摆摆手一副妥协状:“朕信了,信了。堂下不许笑,朕旨意,不许笑!”这么说着,他却还是噗嗤一声。
朴相媛有点生气了,她噌地站起身来,三两步行至建章宫殿内护卫身边一把抽出一柄青铜剑。谁知那青铜剑远比在家乡所持的刀要重,她险些脱了手。但众视之下不甘丢了脸面,便抬手将自己编好的长麻花辫子一绑,一咬牙提起青铜剑,嗖嗖地挥舞了一番。期间剑掠过谁,谁就做出一副胆战心惊避无可避的样子,像逗弄小孩子一般。
“好了好了!朕真的信了!你们呢?”刘彻哄道。堂下也赶紧附和夸赞。
朴相媛这才作罢,将剑向地上一杵,抬头道:“怎么样,陛下,是否可应了我所求?”
“朕应了你,也没用啊。赵破奴是何意,朕还不知呢!”刘彻说着,将问题丢给赵破奴。
朴相媛三两步走到赵破奴席前,提剑指他道:“赵将军,你是何意,今日,说个痛快话!”
赵破奴脸红到了脖子根,羞赧地笑了笑,挠着头便站起了身,吞吐道:“我、我……”
“陛下可要你表态呢!”韩焉适时地轻声催促一句。
可赵破奴越是思考,脸上原本还带着些羞涩幸福的笑容越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一丝怅惘的进退两难。他低下头口微张,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朴相媛先是一愣,继而退后一步举剑向其脱口质问道:“赵破奴,本公主做到如此份上,还是感动不了你吗?本公主配不上你吗?”
赵破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摇头。向来快乐豁达的他,此时眼中竟生出了忧郁,仿佛蕴含了许多话语,可他却张了张口,还是叹息着缄默。
七尺男儿,他又如何不敢表明心意。但是,若这宴席之前,刘彻曾有意无意地对他讲了一句: “仍决议朴相媛婚配上大夫,望他以事业为重”呢?他可还敢袒露心迹?
其实朴相媛至适才提剑那一刻,还只是以为赵破奴只是不好意思应声。但直到现在,看过他所有神色变换后,朴相媛才相信,赵破奴是不会应承了。她黯然失色,提剑的手一松,青铜当啷坠地。她眼中弥漫起失望与委屈之色,不久便氤氲了视线。
赵破奴忽觉胸口一紧,一丝实实在在却又摸索不到的痛楚传来。他其实并未明了这是心痛之感,也来不及思考太多,只觉得因此等小事误了宴席实在是不成体统,便匆忙地致歉、退下、入座。
可入座后,他便彻底失了神。
“看来,”刘彻的笑容透着微微的一丝满意,“赵破奴将军无意于苍海翁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