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西汉之一梦未央》刘芷

240、十一 前世今生

　　天色渐暗，庄京莲居住处家仆婢女忙进忙出，室内热气腾腾，室外喧嚣不断。刘彻亲自关照的谢太医候在厅堂，听着女医和产婆不断汇报室内境况，冷静准确地分析、决断。霍去病则离开室内，盘膝坐在院子的一角安静无人处，双手轻轻揉额，闭着眼强抑着内心的忐忑与焦虑。

　　有那么一瞬他也扪心自问过，陛下赐的这女子在他心中究竟是何位置、相当于何身份。可他思来想去也不清明。

　　京莲虽来自南国苍梧，聪敏贤惠却不亚于汉地女子。作为昭示南国与大汉交好的“贡礼”、本欲安身未央成为帝姬的她，当得知自己被转赐予霍去病时，并未疑虑或不甘，反而迅速转念、收了心思留在霍家。照料家务、打点内外，安排霍光起居，样样都井井有条，挑不出半点差池。对待霍去病，更是敬仰思慕、一心不二。

　　那思绪满溢的家书、她含情脉脉欲言又止的模样……霍去病怎会不解庄京莲的心意。他并非没想过接受，但这转身一步不知卡在何处，实在是艰难又没有动力，索性便作罢，未予一分回应。深谙汉女传统与妇道的庄京莲，自然不会追根究底，更不敢妄想将名分索要到手。

　　可若说他对这女子半分情义也无，也实在是不对。他也会惦念家中可好、她身体可好，吃穿用度是否得当，是否有事需依靠于他。

　　若非这般，他也不会困惑、愧疚至此，以至在一次家宴酒醉情迷与其相合。但，纵是婚书为霍光烧毁、一直未能入籍获妾之名分的她，既进了霍家门，就当在名前冠以霍氏。所以，霍去病确实也并未纠结于是否要为这个孩子许她些什么。

　　夜幕降临，明亮的长庚星高悬西方天空之时，一声啼哭传来，霍去病嚯地站起，疾步向室内迈去。

　　卉紫同霍光坐在门前木阶上仰望着夜空，双脚垂在地面来回踢踏。

　　“生个孩子，要这么久吗？”霍光不解地看着卉紫。打从回来，他二人在这院中足足发呆了近一个时辰了。

　　“母亲产子相当于走一次鬼门关，你有感谢过你的母亲吗？”卉紫答道。

　　霍光怅然摇头：“母亲早就病故了。”

　　卉紫摸了摸霍光的头。

　　霍光觉到来自卉紫的温柔，感激一笑：“你长得，真的很像我娘。”

　　卉紫指着自己的脸，不以为然：“你爹帅吗？你娘若长得跟我一样漂亮，能看上你爹吗？”

　　霍光嘿嘿笑了两声：“你可没那么漂亮，至于我爹——”他看向远处，“你看看兄长的样子，便知道了，若不是生得俊朗，怎地大娘与我娘前仆后继的。”

　　卉紫闻言忍俊不禁，轻拍了霍光肩头一下：“你说谁不漂亮呢！”

　　霍光与卉紫相视，也是止不住的笑。

　　“可是，你这半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卉紫忽然问。

　　霍光不笑了，幽黑的双眸闪着耀目的光彩：“以终生为代价来继承某人衣钵。”

　　“你还这么小，他是怎么想得……”卉紫喃喃自语。若说自己当日建议霍光继任鹰隼的话语未影响到韩焉的决断，也是不可能的，可即便要如此，为何急于这一时？霍光还是个孩子。

　　“他不也是孩童时期，便做了付出毕生的觉悟吗？”霍光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竟有了丝敬意。

　　卉紫对霍光的态度有些意外，但转头时却见他双目又多了些微的怜惜之痛。一个半大的孩子，竟然心疼韩焉了。

　　“你怎不想想，”霍光转头迎上卉紫目光，“他缘何着急？”

　　卉紫心里一动，才要追问，却闻院外一声通报，接着家奴奔进来，一脸喜色地颤声道：“夫人她……生了个小郎君！”

　　霍光眼中也闪过一丝喜色，可转瞬便以严肃之色掩饰、指着那家奴道：“不过是个姬，莫要乱呼夫人！说话便说话，抖什么？”霍光语毕，绕过那家奴向院外快步走去。走了两步见卉紫没跟上，又回身拉了一把。

　　京莲房前还是有人进进出出、忙着护理善后。二人等了片刻人散去后，才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卉紫不敢进屋，而霍光对待庄京莲一贯高冷此时也拉不下面子进屋，二人便扒着窗户悄悄向室内张望起来。

　　厅堂内，谢太医还在，他不疾不徐地拟着产后护理的方子，嘴里絮絮念着注意事项。

　　沿着窗下再挪两步，便从另一扇窗望进了室内。卧在榻上的庄京莲捂在厚厚的被子中，虽满头汗水仍未散去、面色惨白仍显虚弱，却是双目有光、欣慰地望着榻前不远处矗立的男子。那男子小心翼翼地捧着襁褓中柔软的婴孩，轻声细语地逗弄，从来都坚毅明朗的双目，焕发着别样的神彩——柔暖得仿佛能融化冬日的冰川，爱怜得仿佛怀中是几世的恋人。他将那婴孩捧向自己的面颊贴了又贴、看了又看，奈何总是亲不够。

　　爱是天性，即便初为人父，但当亲生骨肉在怀时，父爱会在顷刻间苏醒、生长。霍去病此时的心无旁骛已然昭示内心。

　　卉紫胸间温热漫延，感动之余，还有一股无以名状的情愫悸动而生、攀爬过她心间所有田地，冲出她的眉眼、她的指尖。所以她莫名流起了眼泪，手指一寸一寸用力刮过窗棱、发出了咯楞声响。

　　声音引起了路过婢女的留意，那婢女转了向，便看到了攀在窗上一身男装卉紫，一时心急便喝了句：“谁家的男子偷看产妇！”话毕，见霍光自其后探头而出，不由得一骇，赶紧退步行礼。

　　“谁让你大呼小叫的！”霍光斥道。也难怪他没好脸，这婢女，正是后来从南国滇越买来陪伴庄京莲、又给庄京莲出了许多勾引霍去病的主意的昆提。

　　“别说了。”卉紫低声制止霍光，拉上他想着起冲突前赶紧逃离。

　　那婢女昆提被呵斥的跪在地上不敢言语，却在卉紫拉着霍光经过自己身边时，抓住时机抬眸一瞥。

　　室内自然闻得窗跟异响。庄京莲正欲遣人问，见霍去病摇摇手，便乖巧地作罢。霍去病将孩子给了身旁的乳母，出门查看，恰瞥见霍光和卉紫二人欲逃离的身影。他一笑，冲二人招了招手。

　　“都怪你！”卉紫戳了霍光一下。

　　“你若不想看，我怎么叫的动。”霍光嫌弃地打开卉紫手指。

　　待二人推搡着走到霍去病跟前，霍光赶紧低头认错：“兄长，是我硬拉她来的。”

　　“亶儿时你的内侄，你来看看何错之有。”霍光说着，头一偏使了个颜色，率先回身踏入室内。

　　霍光一喜，赶紧踏步欲入房内。可还没迈出两步便被卉紫牵着的手一顿。霍光回头看向她，却见她面有担忧、踟蹰不前。

　　“她在里面躺着出不来，咱们看看就走！”霍光鼓励道。

　　卉紫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她随霍光踏入门内，刻意捡了个避开内室房门方向的角落站定，静静地看着霍光在前逗弄着霍去病怀里的婴孩。她不时也打量着室内装潢、偷看一眼不远处的谢太医，正走着神，便闻霍去病轻唤。转回头，见霍去病已抱着孩儿走到她面前。卉紫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收了心凑上前去。

　　只见那小小的人儿手舞足蹈活力十足，虽粉嫩的肌肤满是褶皱模样难辨，却也看得出集结了父母相貌的优势、是个美男坯子。卉紫忍不住伸出手指逗弄，可那小人儿迷蒙的双目东瞧细看，就是不理会卉紫。卉紫有些失望，却也还是兴味十足。

　　霍去病见状，便欠过身子，将孩子递过。卉紫楞了一下，但见霍去病神情肯定，这才惊喜地一笑，奋力抑制住满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婴孩接过入怀。

　　那婴孩，终于将幽黑的双目转向卉紫。尽管卉紫知道这初生的婴儿还不具备视力，但她依然欣喜的无以复加。她左臂环着婴孩，右手试探着将食指伸到婴孩面前。只见那婴孩双目一动，便向着食指伸出了小手。

　　“去病你看……”卉紫惊喜交加地唤着霍去病，爱怜不已地凝望着婴孩和他颤颤巍巍伸出的小手，“霍亶，霍亶……霍……”卉紫正念着，那柔嫩的小手触及她食指的一瞬，她却如遭雷击一般双目眩晕起来，踉跄了两步、身子摇摇欲坠。惊慌中，她不忘伸出双臂，寄望于身边的霍去病能及时抱走婴孩。

　　失去视野之前，眼前晃动的，始终是那初生婴儿黑幽幽的眼神。

　　霍亶，霍嬗，刘善。

　　卉紫眼前一黑，向后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