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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六五 休屠王生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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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军抵达中卫附近已是四五日后。见二王营地不远但两股人却并无来往,便知并未谈拢。霍去病这时才眉头一紧,但也未急于处置,只吩咐于更远处安营扎寨,其他明日再议。
可夹在汉军营和休屠王残部之间的浑邪王却是左右为难、更加焦灼不安。他在帐内来回踱步,虽夜已深却难以入眠。
休屠王反悔之意已然明确。回想起汉军铁蹄狂踏祁连山之势,休屠王极难相信大汉会善待于匈奴族众和降俘;另外便是,他王部盘踞称霸焉支山多代,他实在没脸也不甘心让部族就此在自己手上归降汉人。来时路上,他借缅怀故地为由绕路行进,已观察西海向西仍有栖息之处,便动了心思。可潜意识里,一面顾及独自前往黄河的浑邪王,一面又惧于几乎无所不能的汉军追击——毕竟匈奴也曾认为汉人无法抵达祁连山此等高寒荒凉之地。
“愚蠢!实在是愚蠢!”浑邪王以匈奴语言在帐内叹道,很铁不成钢地论断道,“此时方想起民族气节,若有气节,当初便该谢罪自裁,何故还逃至我部!”他说着,坐下去摊手,“这可如何是好!”
霍去病此番带了物资马车而来协助迁徙,汉朝皇帝诚意昭然。但引领这马车物资的,也有一万令匈奴望而生畏的精锐汉将。汉朝皇帝恩威并施,是生是死,由二王自己选。
浑邪王已连劝休屠王数次,可这休屠王总说再议再想想,他难道不知,此举会拖浑邪王部一起下水吗?
浑邪王思及此,连拍大腿数下,也难解取心头愁绪。
浑邪王的心腹亦是焦急不安,“我王不可再犹豫了……我部虽余近两万人马,但牧民居多,剩余实为残兵败将,气势上就难与那汉军精锐抗衡啊!何况汉朝将军还派了千人伍监视。唉!实在不行,就……”
浑邪王望向心腹,作出一副惊异之色,可他知道,其实此想法早就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这一千汉军,说得好听,是协助劝降;说得难听,不过是监视防范,他们的存在有如芒刺在背,浑邪王不得不迈步向前。
这么想着,浑邪王一拍大腿,腾地站起,随手将挂在墙上的精钢利刃的雪骑弯刀扯下,大步向外走去。
原本漆黑的边塞之夜,忽地马蹄声动、火把四起。浑邪王亲自率部下兵马,直插休屠王大营,浑邪王本人直奔休屠王帐。
休屠王睡梦中惊起,见浑邪王以刀刃直指自己颈间,一时还以为是做梦,有些摸不着头脑。
“铁伐阿奇莫·休屠,本王在贺兰山脚下苦等你数日,又追你至此,却屡吃闭门羹!你究竟是何意?”浑邪王质问。
休屠王想了想便明白,浑邪王是杀过来了。他有些不可置信:“你我同族,怎今日你为那暴戾汉室自相残杀?”
浑邪王恨道:“你忘了当初你我为何异口同声乞和?你我皆是战功封王,非那伊稚斜同宗,他随时可以屠了你我随意封个阿猫王阿狗王。”他说着指向帐外,“你我尚余部族平民两万,风尘仆仆随行至此,而今你为你那愚蠢的气节,便置部众不顾?”
休屠王此时也恳切道:“浑邪阿兄,向西千里越过西海及祁连山南,有西海阻隔,汉军追不过来的!”
“胡说!”浑邪王见休屠王仍冥顽不灵,斥道,“你可知此时驻扎在我营内有一千汉军精骑?你可知向南数里,便是那雷厉风行的汉朝将军?他如那猛虎一般,盘踞在我背后,看似未动,实则细细观察、恐怕策略早已成竹于胸,正伺机而动!我今日若任你妄为,明日我部族数千人必成汉军刀下鬼!”说罢,将刀锋使劲儿向前一挺,意欲恐吓其尽快就犯。
休屠王似乎生了些犹豫,他敛了目光低头自语:“你让我再想想吧……”
“想!我前后让你想了多少日子了?你若犹豫,何故与我同书羊皮卷!我让你想,我让想个够!”说罢浑邪王辉臂生风,手起刀落,休屠王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成了刀下亡魂。
动脉热血喷射至浑邪王脸上,他略微楞了一下,刀自手中脱落。他弯身扶正了休屠王瘫倒的身体,将其尚藕断丝连的头颅摆正,伸手令其瞑目。取了休屠王的狼骨令节后,站起回身吩咐:“去报霍将军,明日完成归降仪式!休屠部众……讲明利害,全部收编,责令明日全部跟随本王归降!”
休屠王部的残军部众并无伤亡。事实上,他们也根本没想到前面不远的浑邪王部会突然倒戈相向、却又不做攻伐。手持兵器的休屠王部众皆面面相觑,不敢放松,如此对峙到天色将明,才知休屠王已薨,正陈尸帐内,凶手正是浑邪王。
数个时辰的举刀对峙、体力尽消,加之休屠王死讯来的过于突然,休屠王部一时陷入混乱。浑邪王部无奈,只得将刀枪指向同足,以强势态度镇压。
忽然,休屠王部一名河西之战伤还未愈、将领模样的人退后一步,丢了兵器。周遭一愣,对面浑邪王的兵也有些茫然。他们认得,此人是休屠王部骨都侯。
“汉人有句话,既为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骨都侯道,“你王部竟为了几乎屠灭我族的汉人而将刀刃指向自己的族部、杀我首领,难道不感到羞愧?”
这回,轮到浑邪王部面面相觑。
其实两部人马很大程度上是奉王之命令而为,忙碌了几日、又过了昨天动荡的一夜,直至此时,才真正思考话里的问题。
见状,休屠王部纷纷丢了兵器,似乎放弃了抵抗。而浑邪王部这边,也无法再以刀刃相向,便也收了攻势,后退了一步。
“你们听我一言,”那骨都侯道,“汉若有心善待我族,又何故在焉支山、祁连山大肆屠戮!况而今我等若迁居河西,周遭皆是汉人异族,汉人当真会善待我族吗?不会使我族男为奴、女为婢吗?一旦至此,有如陷入牢笼,再难逃遁!我部休屠王正是为我等部众考量,才改路至此!”
汉匈世代仇恨,浑邪王部与休屠王部皆是匈奴族群,若说无此担忧是不可能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河西之战当时铁戈碰撞之声惊心动魄,汉人分明是报仇雪恨赶尽杀绝之意。如何此时又同意归顺?莫不成是个陷阱?
清晨将至,本应被朝阳染红的天际,今日重云如盖,黑压压地在头顶流动。天色晦暗,似乎昭示着受降一事不会一帆风顺。
霍去病立在马上、居于队伍之手,面色阴沉地看着远处的浑邪王部。良久,才见王帐掀开,浑邪王手捧两副狼骨制造的匈奴封绶令节向着汉军缓缓行来。虽步履沉重,却也是十分坚定。见状,霍去病微微松了口气,连身下的马也一时舒缓地晃了晃四蹄。
但不久后,降众便现了端倪。
“将军……”霍去病身旁的司马越提醒道。
霍去病挥手令其噤声,眉头一蹙,细细观望起来。只见原应随浑邪王一同行进的匈奴兵马、民众,此时却是踟蹰不前、甚至有人有后退之势。
霍去病当然理解作为降俘内心的煎熬,故而他刻意令汉军不靠太近,只为了给他们一刻喘息之机。然而如今看来,这分苦心是被浪费了。
“将军,我带人围了他们去!”赵破奴说罢,便要挥手令部下跟随。
“不,”霍去病否决,静默了片刻后,又沉声道,“我亲自去。”说罢手势一指,便有几名新提拔的精锐将领自队伍中析出,其中包括已提为屯长的张伍长。
“将军!”赵破奴与司马越异口同声地讶异。虽身旁这位霍将军行军打仗从来不拘于惯例、屡次三番带头冲锋,然而此番,身后仅跟随不到十人?
“那一千骑兵还在浑邪王处?”赵破奴问。
“将军,昨夜浑邪王弑杀休屠王,霍将军听说后便令那千人回营了!”司马越道。
赵破奴急了,他驱马上前:“将军,我随你去!”
“回去!”霍去病驻足回头,“若需实战,阿奴全权指挥!”说罢喝令驱马,如风驰电掣一般带人冲了过去。
那头浑邪王还在步履沉重自怨自艾,闻听对面哒哒马蹄响,抬头便见汉军最高将领冲了过来,一时怔忪。但随即他便听清了身后的异响——那本该跟随他行向汉军的整齐步伐,此时乱哄哄好似灾难现场。他心一惊,回头看去,只见除了身旁随行的几个裨王,其他万人早已退后数米,因霍将带人驰骋而至,此刻竟乱作一团。
他还未反应过来,便闻身侧利刃出鞘特有的哨响,接着冰冷的剑刃便搭在自己肩上。浑邪王颤抖着回身,仰视向高高在上的汉朝将军,只见霍去病此刻怒目而视,战神天威竟令他忍不住心悸,不住哀叹:此时汉军距此尚远、身后数米便是匈奴万众,霍去病仅带八人随身便敢深入匈奴军营,若此时反扑,说不定就为王庭立下大功,他也可昂着头颅回漠北复命。可为何,为何此时害怕的,不是这孤身入匈奴营的汉朝将军,反而是他等?
但也不怪,毕竟眼前这个人,曾经率仅八百骑兵奔袭千里深入匈奴治地,近距斩杀剿灭二千匈奴兵、活捉斩杀匈奴王室、重臣的人物……那年多个匈奴部落未见其人,便已有闻风丧胆之状。
浑邪王还在思忖,忽闻耳边呼哨声起,接着马蹄踏动、当啷一声,一把匈奴长刀应声坠落,正巧扎进他脚边的土地,距离他的右脚只差毫厘。
浑邪王一个激灵,险些站不住脚。他还未抬头细看,便又闻一声呼啸,接着身后便是一声闷哼、有人应声栽倒。随即又是一片哗然混乱。
“别动!都别动!”浑邪王来不及查看眼前发生了何事,背对着族众便急忙下令。好不容易,将身后纷乱的脚步声稳住,他才抬头细看,只见一位面目冷峻的骑兵刚刚收起弩机,驱马再次回到霍将身后,反应之快、射击之准,令人震撼。他回头,见远远倒地的,是休屠王部的一名骑兵。
“浑邪王。”霍去病威严有力的声音,在浑邪王听来有如催命阎罗。他汗如雨下,颤巍巍应声望去,却见霍去病面色如常,仿佛适才未发生任何意外。
“你可能解释一下?” 霍去病的问责很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