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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五九 唱不完的歌 ...

  •   飞翔殿恐此时是未央宫最为纯洁安静之所。黄子玉每日至椒房殿问安,除必要情形外不与他人做多余交往。余下的时光,却是在殿内看着刘闳修学,或是趁刘闳去平就殿上学时独自唱唱民间歌谣。

      没多久,这些民间歌谣便引来了李延年。这是黄子玉第一次见李延年,她知李延年是李夫人之兄,从前还给陛下养过犬,她想象中,这李延年应当是个模样不甚精细的略带娘气的中年男子。故当她见了那白衣缥缈容颜胜雪,被这现实的反差惊掉了下巴。

      李延年见惯了别人这副诧异表情,淡然一笑,伸手做请状,让黄子玉先行。

      黄子玉回过神来,连忙致歉:“对不住,我……”

      “不碍。”李延年道,跟在黄子玉身后从容行走。

      “这些俗曲,如何能入得了陛下的乐府诗集。”黄子玉有些赧然。

      近日她有意避开宫中纷扰,清闲下来不知做些何事,便随意哼些乡间小调解闷。却不想不知如何传到了协律都尉李延年耳中,他便请了特令,寻至飞翔殿。

      李夫人一贯纯真活泼,黄子玉对她印象极好,便也将这好感带到了李延年身上。对其繁复的询问和要求,倾尽所知予以答复。有“行行重行行”的离别之苦,亦有“西北有高楼”的丧夫之痛,有“生年不满百”的睿智豁达,亦有“明月何皎皎”的思乡情切……李延年整日整日不聊其他,如饥似渴地记录着黄子玉口中的词句,脑海中飞快地盘旋着各种曲调。

      乐府设在渐台,黄子玉有幸随李延年去瞧过一次。正殿已然铺张陈设了多个案台,乐官词官皆埋头苦干,个个旰食宵衣、通宵达旦许久。

      旁边的偏殿则几乎堆了满屋的竹简,皆是各处搜集的辞赋。其中有阳春白雪,却也不乏下里巴人,更见到了司马相如早年“美人赋”、“凤求凰”等著作。黄子玉不太识字,李延年耐心指教、清唱以助其品读。黄子玉细细领悟后,将那捆简捧在胸口微微合目,脑海中回荡着婉转的曲调,仿若司马相如与其妻的爱情传说游弋于胸。

      自渐台回宫后,乐府一事将告一段落。她回忆这几日来与李延年的交流,只觉自己竟然也为汉宫做了件大事,心里忐忑欣喜并存。飞翔殿内皆是新领的奴仆,对她尚算恭谨忠诚,风儿亦是立场坚定。刘闳日渐走出丧母之痛,每日平就殿治学专心致志,回东明殿之前必来此探望并与她敞开心扉聊上半晌。

      此刻,趁着黄昏之色,她独自跪坐于堂中看着这雕梁画栋的飞翔殿,想着自己竟成了这里的主人,便心生感激、心满意足。

      正想着,却闻客到,一抬头她惊了一瞬,不想居然会是她。

      “怎么了,尹诚婕妤?”良平义觉得好笑,上前一步顺势坐在黄子玉对面。

      黄子玉呆呆看着她落座,一时语塞。说起来,她从前只知面前这人与卫皇后、平阳公主为伍,却还从来未问过她到底何人。她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良平义笑读着黄子玉眼中的重重疑惑,看了一眼门外渐暗的天色,转回头压低声音道:“你没听说过,香芷宫吗?”

      黄子玉瞪大眼睛:“掩在槐树林后的鬼屋?”

      良平义好笑道:“现在外面竟是如此传的?”

      “槐树本就属阴,那宫殿庭院长久无人居住,自然阴气聚集。”黄子玉道,“说起来,你是——”那位传说中命数孤煞祸及皇子、最终因在江离殿使了巫蛊娃娃而被打入冷宫的良美人?“美人来此何事?”黄子玉改了称呼。

      “我可没有你美。”良平义英气的眉毛一挑,微微一笑,“我听说你这里来了贵客,特来瞧瞧。”

      黄子玉细细咀嚼着这句话,语速也因思考而缓慢:“这——美人可能是,来晚了……”她边说着,边观察着良平义眼中闪过的懊恼之色,赶紧道,“不过!”她盯着良平义,“我还可以请他来。”

      良平义原本凝结的面色笑容渐起,另起话题道:“近日卫皇后可是担心你呢。”

      黄子玉闻言,脸色一沉道:“卫皇后待我不薄,她也从不曾为难于我。”她说着低下头,“可我不想再搅入纷争。我绝不会做有损皇后利益之事,但飞翔殿静好,我实在不愿出去。”

      良平义闻言了然,复又问道:“那么邢夫人呢?你如今可比那日更有能力报复了。”

      黄子玉显得有些赧然,良久,摇了摇头。

      “也算了?”良平义有些意外。

      “她近日也不曾纠缠我。”黄子玉低声道。

      良平义嗤笑道:“我还道你是可塑之才,没想到这便偃旗息鼓了。”她说着凑近黄子玉,“你要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呢。”

      黄子玉低着头,不置可否。

      “罢了,你叫他明日傍晚来,不要说我也会到。”良平义说着起身,俯视着黄子玉,惋惜地叹了口气。

      “等等!”黄子玉忽然拉住了良平义的衣角,她抬头看向良平义,“还请,彻底将我家人转移。尽管邢夫人无法出宫、卫皇后能护我家人周全,但毕竟是押在别人手中的人质,如物件一般,我心不忍!”

      “既然无争,还惦记这些?”良平义反问。

      “你答应我,我才将协律都尉叫来。”黄子玉定定地仰视着良平义,“你从不去求李夫人,想必也是有难处。如若只有我能让你们见上一面,你就只能答应我。”

      良平义看了黄子玉两秒,忽地失笑,半晌后道:“好吧。我虽能出宫,他却还不知我将来打算,身边还总跟着陛下派去的王胡子,我亦不敢随意翻入他的院子。望你为我做好掩饰。”

      黄子玉重重点头:“好。”

      李延年自飞翔殿得了些许题材,这日听闻还剩最后一首旷世奇歌,便未多想,傍晚携着一把琴准时来了。今日飞翔殿院内格外肃静,人都集中到院子入口去了。他未在意,跨过门槛直奔正殿,却在入了殿门那一瞬怔住,琴也没捧住,一角砸在地上,镇得琴弦嗡嗡作响。

      黄子玉的目光在殿内来回逡巡一番,只见李延年视线牢牢锁在堂中端正跪坐的良平义身上。一个是可自由行动的冷妃,一个是陛下现下器重的阉割伶人,黄子玉不用多想便能感知到他二人之间的纠葛过往。她起身,默默地向外走。

      “尹诚婕妤,”李延年轻声问,“你不是说,有一首旷世奇歌吗?”

      黄子玉倒是淡定,回身指了指跪坐在地的良平义:“那不就是了?”她说着打开殿门,夕阳的一抹余晖趁机打在良平义脸上。良平义看着李延年微微一笑,自然白皙的皮肤和柔软饱满的双唇皆映衬着夕阳之光,泛着珍稀的柔润温暖之光。

      李延年上前一步,跪坐于其对面,犹疑着抬起了颤巍巍的手,缓缓覆在良平义膝上,须臾便红了眼眶。

      黄子玉见状,抬脚跨出殿外,轻轻合上了殿门。

      时已早秋,虽然地面还反射着盛夏的余热,可九月的傍晚还是泛起凉意。风儿送了件长衫披在了黄子玉身上,而后陪她一同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风儿,你渴望过男女情爱吗?”黄子玉忽然问道。

      风儿脸红了:“风儿是奴,有何资格渴望此事。”

      “我曾也是奴。”黄子玉喃喃语道。

      风儿不再言语。

      黄子玉明白,飞上枝头变凤凰这种事,并非她成功了,就可以当做励志典范去鼓励他人,这其中命数起着决定性作用。能得天子之爱,于世间女子来说是万幸。可黄子玉却对此无感。尽管她心下已决定此生忠于刘彻一人,但这是出于身为女子的道德约束,而非她心底情感的本愿。但她也似乎确实不曾渴望过爱情。

      黄子玉心里默默想着。这话她不敢说出口。

      晴空的夜晚星月璀璨,身后宫殿内里并无太大声响。黄子玉知道,或许他二人之间,已经无需用语言来表明心意。

      天色尽黑,黄子玉再推开殿门时,里面只剩呆坐着的李延年。她转至李延年面前,见他面目含笑,眼神温温地望着前面不知何处。

      “协律。”黄子玉俯身轻触了下李延年肩膀。

      李延年回过神来,转向黄子玉,双眸中闪现着从未有过的异彩。他动了动嘴唇,良久才道:“谢谢你。”

      黄子玉收回手直起身,反倒不知说什么是好。她略带羞涩地一笑,摇摇头。“良……良……”她不确定良平义还是不是美人之位,“她去哪了?”

      “走了。”李延年起身,展了展布满褶皱的衣襟,自一旁携琴,“天色晚了,我也该走了。”
      “我送你。”黄子玉礼貌道。

      夜色下,一抹白衣飘扬在前,一朵瘦小身影缓缓随行其后,直至飞翔殿院外,小身影挥了挥手,目送那白衣离开。

      此一场景却搅扰的凤凰殿难以入睡。

      邢雨诗抚着微凸的腹部,微光中躁动地踱步,不多时,她驻足问道:“你可看真切了?”

      萍儿点头:“夫人,确实如此。”

      邢雨诗百思不解:“可这李延年,他是个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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