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易碎》千山向晚

15、易碎

　　是不是所有的幸福都需要取舍，她只是刚刚拥有了一个承诺就不得不看着另一个承诺陨落。
　　月塘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昏睡着的姥姥。

　　老夫人每日只有近四个时辰是清醒的，一醒来便能看见月塘支着脑袋趴在她身边。她极为不舍却对这孩子无可奈何，想到终于能放下心来看着月塘成亲，却不想自己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时候。每每清醒些想跟月塘说会儿话又力不从心，不知何时又昏睡过去。

　　赵婶仔细给老夫人喂了汤药，老夫人渐渐精神了些。

　　月塘裹着帕子给姥姥擦拭罢，细细为姥姥理鬓发。“姥姥，您又长新的黑发，这个速度长啊长的过不了多久满头都是黑发了。到时候就像二十多的大姑娘，别人见了指不定还以为是我的姐姐。”月塘笑眯眯拂过老夫人的额角，那些额上的纹路蜿蜒，姥姥的华服也掩不住萧索。月塘鼻子很灵，她几乎闻到了那摧枯拉朽的破败呜咽着要吞没眼前慈祥的护了她一生的人。

　　“咳咳，小丫头嘴甜。姥姥只要能看见你有个好归宿，什么都不重要了。”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月塘看着姥姥又沉沉睡过去，她就只能看着手足无措。
　　从正午姥姥醒过一次之后，月塘惨白着脸坐在姥姥梳妆镜前，看着那光滑的妆奁，想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过往。

　　其间赵婶又进来喂过一次药，默默看了看月塘欲言似是想要去安慰，最终又默然地退出门。
　　仿佛是床上有悉悉索索的动静，月塘忙抬头，镜中见着姥姥微睁了眼朝着她的方向努嘴。她以为姥姥渴了，正欲起身，听到姥姥低低道：“月塘，莫哭。”

　　她心下一惊，愣住看向自己干枯的脸，回道：“姥姥，我没哭。”

　　姥姥只抬了眼便又是绵长的呼吸。她听到姥姥最后喃喃道：“没哭就好。”

　　她确实没哭，因为在姥姥面前她绝对绝对不能哭。那个时候她还以为姥姥能听见她心里的声音，听到了那个小小的月塘在像要被抛弃的绝望之中嚎啕大哭。

　　每日忧心忡忡，月塘消瘦的极快。在她都快忘了自己是待嫁的新娘子的时候，姥姥奇迹般的恢复了精神。月塘有些惊喜却也不安的很。

　　入了夜，天气凉。赵婶照例给老夫人送汤药，进了门见老夫人睡得熟就放下汤药守在一边。

　　“九年了，老夫人啊，玉秀在您身边已经那么久了。”她声音里有一丝藏不住的颤抖，“当年主子为了少爷费了所有的心血拼了个赵家独子的名头，为了少爷的前路埋下我这颗子。这一晃竟有九年了。”她有些不忍的瞧了眼那汤药小声的说，好像只为了说给那沉睡的人听又好像死也不能说给沉睡的人，“这些日子以来，月塘小姐为了您的那般模样实在是让我忧心。您别怪我，这药会让您精神大振，至少要撑过少爷大婚才行。这谋划眼瞧着就要成功了，我绝不能让它出一点岔子。您要怨，就等玉秀去陪您的时候再打骂不迟。玉秀这辈子乘主子的情在先不得不报，玉秀欠您的，下辈子当牛做马来还。”

　　她低声的说，全然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的眼睛不知何时早已睁开，老夫人喘着气，喉头颤抖，眼角两行浊泪淌下惊得赵婶心下大骇。

　　赵婶冲出门外唤来小厮慌忙嘱咐他前往赵府寻赵轻舟，转身立下紧锁上门。

　　老夫人并没有如她想象中一般大闹一场，想是老夫人虽不明白内情如何却也知她与赵轻舟的瓜葛，这一场羡煞旁人的赵许联姻从头至尾是一场策划许久的阴谋。老夫人爱护月塘到掏心掏肺的地步，怎能容许月塘受到这样的欺骗。老夫人知道他们有所图必定在这个关头气血攻心昏过去。赵婶想，不能让老夫人出事又不能惊动别人，只能派自己人偷偷请来少爷。

　　这几日天气渐凉却也晴朗，夜里往往能见着星月，而此时，乌云聚顶，星月无光。赵轻舟没惊动任何人轻轻越过墙垣进到园子里，那是一身极好的轻功，没有十年绝对成不了。

　　他沉着脸听完赵婶的话，似是早有准备。从袖袋里将一青白瓷瓶托出放到赵婶平举的手里，闭眼道：“这是不得已的办法，三日婚礼之后我们便立刻给老夫人服解药。”

　　赵婶惊恐，她知道这瓷瓶里的东西。这是少爷从段衍那里重金买的，那是南疆秘而不传的毒虫，蛊。她颤抖着，“少爷，可是老夫人之后将此事抖出来怎么办？”

　　“你给她喝了这么几天的药，老夫人怕也是只有这几天的时间了。只要撑过婚礼，老夫人只怕也是力不从心。我会对月塘好的，老夫人可放心。”他一直未敢抬眼，他怕，怕得很。
　　赵婶死死握着瓷瓶，“这事我来做，我来做。反正我已欠了老夫人这么多，剩下的我用命来还。”赵婶重复的来回念叨着，走向老夫人。

　　一直屏气的赵轻舟心里一闪，艰难的徘徊，却忍不住睁眼心里脱口而出：“慢着！”
　　可惜，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眼见着蛊毒种下，再不能回头。

　　这两天，江南江北都喜气洋洋的，传闻中富甲一方的赵家要娶同样身为传闻的“娶许家女得半壁江南”许氏，对江南这片富庶之地上的人们来说，名人之间的家长里短比政治这东西要吸引人得多。

　　同样喜气洋洋的还有月塘，明日她就要坐着喜轿成为别人的妻子，而姥姥近来虽然不怎么说话却也时常对着她笑，精神也好了一大头。赵婶跟她说，大夫说姥姥体虚加上操劳过度精神上会有些跟不上，但是即使姥姥不能像以前那样子，她也会同往常一样待姥姥。姥姥一定很高兴，因为月塘终于有了好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