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易碎》千山向晚

14、流光

　　眼瞧着，三月之期还有半月不到。

　　月塘现在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夫人的身体虽是愈见虚弱却也瞧着欢喜。月塘不说但是心里都很高兴，她终于是能让奶奶放心，终于可以了却一桩心事。她是没那本事自己绣嫁衣，心里盘算着还欠着赵轻舟一个香囊来着。于是那个心情呐，概言之乱七八糟整日里的不安分，却又羞于出门。

　　茉儿突然急急地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姐！赵家官人他……”

　　还未说完被门外赶来的丫头打断，“小姐，老夫人吩咐让您现在去见她。”

　　月塘只得道：“等我回来再说吧茉儿，姥姥似乎有什么急事。”

　　等到月塘回到里屋的时候，天色已经泛红了。那绚丽的晚霞绞织成云锦一般的美丽颜色晃得她竟不知这天边的云霞究竟是朝还是暮。其实，她自己是最能藏得住事情的，在缓慢的成长过程里小心求证却一字不吐，只为等得到一天，所有的真相能够一览无余，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刚刚姥姥的对她平静的反应似乎是极为震惊，其实嘛，她很久之前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只不过对着最亲的人仍念念不舍地舍不得长大，所以姥姥还以为她一下子长大得太多。姥姥说话时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其实她并没有脆弱到连接受一个事实都会受到伤害

　　在那些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年岁里，她用了十年啊，来接受所有可能的结局。她是谁，这个问题从来不重要，她的父亲姓许，所以不管前事如何她是许月塘，只是许月塘。

　　别人都说难得糊涂，她偏不！就是要清清楚楚的活着，即使所有的保护从此刻戛然而止。

　　这世上最难的事是接受但最容易的也就是接受，接受人生，接受结局，接受所有的悲欢离合，所以已经是要嫁人的她定会接受成长这件事情，然后承担起该承担的一切。

　　当马车停在她家大门楼，被告知要去赴约的月塘一脸黑线的盯着局促的茉儿不给好脸色，“你准备准备，等小姐我回来再跟你‘详谈’。”

　　“小姐喂……茉儿说有急事有急事，您自己跟丢了魂似的在园子里晃了半晌，茉儿找到你的时候……赵公子跟您约的时间已经，已经到了。”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脑子里就回旋着一句话“时间已经到了是吧，茉儿的时间，似乎也到了呢~”她家小姐一直盘算着把她给嫁出去免得陪嫁出去在眼前心烦。这回怕是要被嫁出去了，嫁出去了。一个冷颤打在身上，天色渐暗，这夏末初秋的天气太可恨！

　　世人皆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那千般万般的江南春景似是世间最美。可在月塘眼里，烟花三月的江南也比不过眼前的渔火。沿江两岸顺流数里的数千条渔船首尾相连，皆挂着红底橘色的灯笼，摇曳生辉照映天地！

　　那人那船就在这极艳的景致里缓缓向她驶来，一如初见的青衣掩映在夜色里，迎着吹来的河风里残留着暖意和微醺的竹叶清气。后来的很久之后，她已然忘了少年时的第一次心动，忘了那些亲情与爱情的纠葛，忘了欺瞒和诀别，却始终记得那夜的一切，从开始到结束的每一个画面。

　　渔火点点的船上站着身长玉立的他，满心满眼的笑意朝着月塘伸出手来。月塘微微前倾够住，下一秒就被抱了个满怀。她与赵轻舟站在船头，待船家撑出码头，曵舟于江面上，埋在赵轻舟胸口的脑袋微蹭了下抬起头笑意满满，月塘的眼里盛满了散碎的光芒盈盈发亮。

　　赵轻舟替她理了理鬓发，轻柔在她发髻上插上一只钗。

　　烛火曳舟千里，流光鬓发无隙。

　　赵轻舟在她耳边轻轻道：“母亲叮嘱我，一定要把它亲手给我的妻子戴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支传世的宝物—流光。这只钗就唤作流光，一世流光，死生不弃。月塘，我们成亲，生子，一起相伴到老，死生不弃。” 他用力紧抱着月塘，似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他会用一生来守护的一个秘密，他是如此迫切的想要忘记。他曾想，只有那些无生命的东西才能紧紧握在手里，可是现在，他是那么害怕月塘会有一日知晓，他曾用那样的动机来接近。

　　她怎会没听过流光！那是姥姥曾给她讲的故事里的传世珍宝，美得不可方物的一只发钗，在夜里如同流星一般的璀璨。流光易逝珍宝不知归处，想不到竟在轻舟的手里。可她才管不了这许多，她听到那人许诺给了她一个家。

　　她以后会为人妻，为人母，为人祖辈，那时候她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长辈，跟赵轻舟一起看着流光，看着他们的儿孙成人立世。

　　月塘根本忍不住，埋在他怀里哭，又止不住的点头。她今天受的刺激太多，终于有了发泄口。

　　她其实终究没有见识到流光的惊世之美，因为那一夜她眼里满满的全是眼前人，而后，流光束之高阁再没在那江月烛火之时现世，再没人见过可与那极艳之境争辉的传说中的流光。

　　这是如此的不真实，就像一场梦。那一场梦里，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从此成双再无间隙。曾紧紧包裹住她让人不得喘息的过去在天地呼吸之中消失殆尽，她心知，那是轻舟给的。只要那个人在她身边，哪怕不看，也能让她安定。两人曾求而不得的，如今便从无生有，彼此共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