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书纪年》吴门琼章

4、02章（上）

　　纪约陌走进那间厢房，好像自己已经很久不曾看过她了，上次是什么时候遇到的已经不记得了。也是，这丫头一见自己就躲得远远的，比老鼠见了猫更甚，不就吓了几次，至于嘛。
　　她不是个冷情的人，但总是见不得枕书那个唯唯诺诺的模样，身为堂堂纪家的小姐，就有做小姐的样子，那样的气度成不了气候。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这住的这么偏僻，连个炉子都不生，当心被冻死。
　　当她一推开门的时候，遇目的便是她亮晶晶的眼，纪约陌一时便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在她并没说什么，只是透过眼前人瞧着门外，确定了什么才倒回床上。这是什么态度？纪约陌有点怒不可遏，我堂堂大小姐纡尊降贵来看你这不得宠的妹妹，还不招人待见，这枕书可真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呦，妹妹可是醒了。”她语带讥诮，一向都是自己打压她的，这不成器的妹妹只是给自己添堵。
　　她往被子里窝了窝，说了句不相干的话，“饭还没来。”
　　“哼，妹妹睡了几天，倒是把胆子练大了嘛，我跟你说话呢。”
　　她这才转过身来，纪约陌发现她本来眼里的惊惧之色全然不见了，她眨了眨眼睛，那蝶扇般的睫毛上下翩飞，“请问……”话还没说完，倒是自己想起了什么，“啊，你是我姐姐对吧，姐姐好，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对了，姐姐能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嘛，人家想想叔宝好难听哦。”
　　她一气说了这么多，纪约陌却觉得莫名，愣怔了一下，随即冷冷道，“你到底搞什么，别以为又搞出什么花样来，她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
　　她歪过来，两手捧在下巴上，“你说什么，她是谁，吃那一套？”
　　“啊，难道今天的饭还分很多套的吗？我不吃很多，就一套就好了。”
　　纪约陌要被她气死，“装傻是吧，装吧，你也装不了多久了。等我……”话没说完自己意识到什么，蓦然停住。
　　“等你什么？”
　　“没什么，”她这才惊觉自己是站着跟这个蠢丫头说了这么多的废话，不由有点口渴，她气呼呼地到桌边坐下，端起茶壶倒了杯茶，一气喝下去。
　　“噗……”
　　“这茶怎么是冷的，想冻死你们家主子吗？快来人哪。”纪约陌叫了几声，连个鬼影都没有进来，“你这连个丫头都没有嘛，真寒酸。”
　　她火气直往上冒，难道今天就是来这听这蠢丫头瞎白话的嘛。她站起来，走到门边，转头冷冷道，“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把那些花妖狐媚的花花肠子收起来，我可不是说着玩的。”推门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丫鬟端着托盘，上面好几种点心，以及一大碗的糯米粥。“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眼睛长裙底去啦。”她真想一个巴掌扇下去，待看清那个人是眉眉的时候，硬是停了下来。这个丫鬟可不简单，是老爷直接调过来的。虽然老爷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这个蠢丫头，但把自己最贴心的丫鬟调过来是什么意思，想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呦，是眉眉啊，用冷茶招待人是你们主子的风格吗？还真是独特呢。”
　　“参见大小姐。”眉眉低眉顺眼地福了一福，心底却在发笑。“二小姐卧病在床，奴婢分.身乏术，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大小姐海涵。”
　　“海涵，海涵不了。你还是顾着你家病弱的主子吧。”她仰着头，趾高气扬地从眉眉身边走过去。
　　眉眉在后面挥了挥拳头，才重新端起托盘，再不快点粥就要冷了。眉眉年岁不大，但是看人一向很准，这也是老爷一直留在身边的缘故。之前一段时间整个府里传得沸沸扬扬，眉眉趁老爷醉酒爬上老爷的床，还一直阻挠大夫人去见老爷。眉眉对此嗤之以鼻，真是没一个安分的主。大夫人一直没有找眉眉问罪，老爷也是待她一如以往的亲厚。眉眉暗暗沉了沉心思，换个环境也好，这位二小姐还算是娴静，只是她这样的想法在一天之内就被打破了。

　　“眉眉，拿什么吃的来了？”枕书见到吃的真是比亲娘还亲，兴冲冲跑下来去接，连双鞋都没穿。“小姐~”眉眉气闷，吃真的那么重要吗？“小姐在床上就好，不要下来了。”
　　“哦。”枕书乖乖点头，又退了回去。看着吃得满口香甜，眉开眼笑的小姐，眉眉也觉得快乐，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种单纯因为吃而快乐的快乐了。
　　“小姐慢点吃，吃完了还有呢。”
　　“恩恩。”她点点头，把一只水晶饺塞到嘴里去，好像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东西了。咦，为什么要说很多年，枕书摇摇头，一定是饿得太凶了。
　　“对了，那个神马姐姐走了吗？”枕书嘴里含着吃的，模糊地问道。
　　“她走了，你慢点吃。”眉眉掏出手绢帮主子擦嘴，就像在照顾小孩子。“真是还没长大啊。”眉眉嘟囔。
　　“没有，孩子还不是我照顾的。”枕书顺口说道，这又是一个激灵，她什么时候照顾过孩子，真是太奇怪了。
　　扶额叹息，该不会真的脑子坏掉了，还是另有隐情，不管，先吃饱再说。
　　吃饱喝足之后，枕书摸摸肚子，很满足地倚着靠枕，“好啦，肚子填饱了，也该干点正事了。”
　　“小姐哪里来的正事？”眉眉把杯碟都放到桌上，一会再收回去，听到这话便达到。
　　“眉眉！”枕书叫得恳切，眉眉打了个冷颤。“好吧，小姐有什么事直说吧。”
　　“嗯嗯，还是眉眉最好。”

　　花园里，披着一件素白斗篷的枕书走在前面，穿一身浅绿色宫装的小丫鬟眉眉走在后面。枕书手里捧着个小手炉，虽则说是二月，但是天气还是冻得人骨子里冷。
　　她一步一步溜达着，好像在思考什么，“这么说我的名字叫纪枕书，是纪家的二小姐，来看我的是娘亲，不，是姨娘，而大小姐就是那个趾高气扬的姐姐纪约陌。”早上听她说姐姐，枕书约莫猜出来了，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现在不能叫姨娘了。”眉眉纠正枕书，“因为二夫人已经不在了，小姐也可以叫娘亲的。”
　　眉眉见大夫人一向对自家小姐不错，况且早上两个人相处得挺好，平时的话也不见小姐有多走动。
　　“毕竟不是亲生的呀。”枕书哀哀叹口气，她还真没想到阿娘不是他的亲生娘亲，任谁看到哭得那么惨的人，都会认为是自己的娘亲的，而大婶只是当时她没记忆的应急反应罢了。
　　“约陌姐姐是她亲生的，那我没有哥哥或弟弟吗？”枕书奇怪，便也问了出来。
　　“有的，二夫人，也就是小姐的生母曾生过一个小少爷，可惜后来夭折了。”
　　“是吗？”枕书语气淡淡，毕竟自己没记忆，所以感受也不是很强烈。可是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呢？
　　“还有什么没告诉的吗？”不放心枕书又多问一句。
　　“没了吧，具体情况等明天宴会上就知道了。”
　　“什么宴会？”枕书皱眉，她一向讨厌宴会。
　　“不是大宴会，只是家里的小宴。”眉眉细声解释，“老爷，大夫人，还有大小姐和小姐，只有四个人，小姐不用担心。”
　　“担心也没用吧。”枕书低声说了一句。“好了，整个宅子我都看了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走。”
　　“小姐不要走远，尤其是东厢。”眉眉不放心叮嘱道。
　　“知道了。”枕书不耐烦地挥挥手，似乎怕被打断了思绪。
　　“小姐！”眉眉一顿，“你太过分了。”说完捂着脸跑开。
　　枕书莫名其妙，“我怎么过分了？”她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用完别人连句谢谢都没说还让别人回去的行径是多么恶劣，眉眉没有开骂真是便宜她了。

　　枕书直往前走，走到杏花林里，也丝毫没觉得不对。她在想，想这一切。她真的是这个叫纪枕书的人吗？综合现在的情况来看，大夫人是约陌姐姐的亲生娘亲，可是却和自己亲近，纪约陌上门示威，警告自己安分点，那么以前到底是安分还是不安分，还是很安分后来又不安分了。还有，整天都在逛这个纪府，可是没有一点熟悉感。如果把这一切都推翻掉，假设她不是这个叫纪枕书的人，那么口误的两次可以解释，没有熟悉感也可以解释，那么她到底是谁呢。枕书手支着下巴，在石凳上坐下，静静地思考。杏花疏影，印着她苗条的身影，这一场景悄悄收进一面镜子里，拿镜的人笑了笑，眼里满是欣喜。

　　枕书觉得自己脑子不大好使，该不会是喝水太多了，容量变少。想不通的她决定去看看之前的纪枕书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第一个地方就是书房。
　　大户人家会为子女配个单独的书房，纪家也不例外。枕书翻了翻这个纪家二小姐抄的书卷，如果是自己抄的，一定会有记忆的。没有，一点都没有，她暗自心惊，手颤颤地磨墨，她有一个想法，一个人没有记忆还值得理解，但是有一点，一个人的字迹是不会改变的。她随便取了枝笔，蘸墨，幸好松烟墨非常好，即使在枕书抖得不能再抖的情况下也没有滴下来。枕书找了张毛边纸，看了一眼书卷，开始落笔。

　　芦花两岸雪，江水一天秋。

　　虽然她很紧张，也可能是很久没接触纸笔的缘故，以至于字写得歪斜，枕书眼睛瞪大，这两份，根本是两个模样。再怎么变，不可能连字迹都变掉，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不是纪家的二小姐纪枕书。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她用手捂住，一屁股坐在檀香木椅子上，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纪家，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纪家的二小姐？如果她不是，那纪家的二小姐又会去哪里，该不会是自己把她推到河里去了吧，然后取而代之。这样的狗血戏码一直在枕书脑子里打转。她刷一下站起身，匆匆找了面镜子，对着镜子，在自己脸上摸摸又戳戳，这张脸是真的呀，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她原地走了两圈，还有一种可能，这个人和纪家二小姐长得特别像，要么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要么她就是纪家二小姐的孪生姐妹。枕书为自己的想法兴奋起来，她真的是太聪明了，连这么难的事情都搞明白了。
　　长得再像也不会比孪生姐妹更像，许多父母连自己都分不清孪生的孩子。所以情况应该是这样的：当年娘亲是生了一对双胞胎，而有一个沦落在外，那就是自己。后来找到机会回来，顶替了原来纪家的二小姐，那原来的小姐，估计……凶多吉少。
　　枕书想到这打了个寒颤，她这才发现书房里根本没有点灯，外面昏沉的光线打在那页纸上，她蓦然一惊，不行，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她必须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