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的任务》霖

7、第七章 秦国来者

　　秦使看着一步步走上前来的高大男子和他身后的那个少年，装作没有听到小公子喊得那一声义父，恭声问赵姬：“夫人，这两位是……”
　　赵姬看了看盯着赵缭和苏方不放的赵政，犹豫了好一会，才道：“这两位是我与政儿的救命恩人，这位大人，可否……”
　　秦使低了低身道：“臣怎敢受夫人‘大人’尊称，能得夫人此称只可为王上，夫人称臣窦节便可。”复又道：“既然这两人是夫人的恩人，就是同去秦国也无不可，救夫人公子大功，王上必有封赏。”
　　窦节低眉垂目，礼节周全，眼底却闪过一丝嘲讽。
　　这位赵国的夫人，可真是……
　　窦节只想到一半，就觉得一股冷意袭上后颈。
　　冷意来自一道视线。
　　窦节猛然抬首，只见到从他话语中得知赢异人成了秦王而大惊大喜，呆愣住的赵姬，和赵姬身边仍旧看着义父义兄的赵政。
　　窦节抬袖掩饰住自己嘴角流露出的惊诧。
　　刚才莫非是自己胡思乱想，错觉了？
　　他很快将疑惑丢在一旁，转头不失礼的去看赵姬抱住赵政又哭又笑的模样，上前去与赵缭和苏方搭话。
　　“两位壮士……”
　　“我和赵大哥能跟着你们去秦国吗？”苏方抢在前面对窦节道，脸上带着笑容，他的面目虽平常，但笑起来颊边两个梨涡，眉目弯弯若泛春波，让人觉得十分好看，连窦节也不由多看了一眼。“我……我们想去秦国很久了。”
　　苏方一副期望秦国富贵，又强显矜持的模样，而赵缭面无表情，沉着脸一语不发。
　　窦节看两人模样，心底微微不屑，这种期望到秦国寻求富贵权势的六国之人的模样，他可见的多了，有人能如吕不韦般受到秦王信重，一步登天，也有人如狗般被贵人驱出门外，落到比乞丐还不如的境地。
　　但他面前的两个人毕竟是赵姬亲口承认的恩人，更又在众多赵人面前，只能尊待，不可冒犯了。
　　窦节还想说几句恭维话，不远处的赵王卫队队率不耐烦的走过来道：“大人还是莫要耽搁，尽快回驿馆准备归国为好，这街面上的人可是越聚越多了。”
　　只要是人，便爱凑热闹，赵姬母子这一番经历一波三折，又有“秦王夫人”、“秦王公子”这样的身份，街上的赵人怎么会不越聚越多？
　　窦节想到一般赵人对秦国的敌意，也不想在这里停留而闹出事情来，只得对赵缭苏方两人拱手一礼，请他们和赵姬母子一齐回秦使驿馆。
　　赵王对秦国和秦王的家眷都没什么好感，但面子上还是做的十足，驿馆中安排了十几个宫中侍女专门服侍赵姬和赵政，他们一进门便被簇拥起来，请去沐浴更衣。
　　赵缭和苏方不会有这样的待遇，但也有仆从将他们请到一间居室，奉上醇酒佳肴。
　　苏方一直笑吟吟的，等到酒菜上来，拿起一只精致的酒樽在手间把玩，感叹道：“这人间的富贵权势，倒还一如从前，丝毫未变。”
　　赵缭跪坐在他对面，突然连连嘶声咳嗽了好几声，才终于能开口。
　　“我记得你说过，富贵于你如浮云，权势于你如粪土。”
　　苏方嗔了赵缭一眼：“我这句话不是跟……人学来的吗？不过，也只有得不到富贵权势的人，才会有浮云粪土的感叹……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要这浮云与粪土？”
　　赵缭不语，他少年时，也曾期望着建功立业，直到妻儿死在面前，直到如烂泥般倒在长平战场上。
　　“你为何不放过政儿？”
　　沉默了一阵之后，赵缭终于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苏方正喝完第二杯酒，面颊因为酒意氤氲出薄薄的嫣红，眉目流转的格外勾人，他露出嘲弄般的眼神，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浅淡。
　　“因为我觉得他这个被你当作赵人养大的秦国公子，很有趣啊，等到他无趣的时候，我就吃了他……”
　　看到赵缭青白了的脸，苏方笑的颤抖起来。
　　“我骗你的，你怎么就当真了？”
　　他像是醉了一般，凑到赵缭耳边，气息轻吐，让赵缭不自在的侧了侧脸：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要跟着他，是因为我……”
　　“义父！阿苏！”
　　两声中气十足的喊声伴随着赵政的身影风一般扑入两人之间。
　　喘着气的赵政停在两人面前，头一次干干净净的露出了脸庞，头发被仔细梳理过，结成垂髻，身上是合身的青色绢袍，更显得赵政身量修长，浓眉凤目烨烨生辉，格外精神。
　　看到赵政这般模样，就连赵缭都觉得眼前一亮。
　　一句话被打断，苏方也没了继续的意思，对赵政赞了一声：“这副打扮真好看。”
　　赵政不由仰了仰脑袋，对苏方的赞美十分受用，嘴上却道：“我可不是小姑娘，要你这么赞我……”
　　苏方笑的别有意味：“我说是衣服好看……人嘛……”
　　拖长的语调成功让赵缭炸毛儿了。
　　“哼，哼！”
　　小孩儿的忧虑来得快，去得也快，赵缭面上已经看不到之前那样可怜绝望的影子，或许是因为他隐约明白，赵缭和苏方会离开自己的危机过去了。
　　“你喜欢这衣服的话……”赵政小孩儿有些别扭的道：“外面送衣服来的商人还在呢，你和义父都去选几件吧……”
　　说完，就眼巴巴的望着赵缭，期望赵缭接受自己的示好。
　　赵缭是做了决定，就不会犹疑的性子，对他而言，赵政身上牵系着的父子之情，已经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得知赵政是秦国公子，确实让他十分吃惊矛盾，吃惊和矛盾，却也仅仅有那么一时半刻罢了，从前对秦国，对秦人的恨意，竟然也模糊了。
　　他觉得，自己身为人的情绪越发淡漠，更像狐妖那般的非人了。
　　赵缭伸出手，像平常一样揉了揉赵政的发顶，道：“好。”

　　赵姬正在往嘴唇上点上最后一点胭脂，铜镜里映着她有些模糊的面容，看上去依旧那样美艳动人，但她知道，自己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脸颊也不再丰盈红润。
　　异人成了秦王，王宫中多的是美女娇娃，能让他记得自己，想起自己的，不会是自己的美貌。
　　异人要的只是政儿，吕不韦要的，恐怕也只是政儿。
　　而自己的这个孩子，也是她进入秦王宫，成为王后，甚至太后的资本。
　　吕不韦可以利用她，得到异人的信重，得到富贵权势；那么，她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两个男人，还有因为这两个男人才出生的孩子，来得到富贵和权势？
　　铜镜中的女子显露出娇艳的笑容，颊边却滑落泪痕，泪水落在镜台边，破碎无痕。
　　在门外侍女的轻唤声中，赵姬取出袖中的绢帕，一点一点拭去眼底的泪痕，抿了抿唇，让唇上的胭脂更加均匀，显露最完美的面容，走到门边，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廊上立着一道屏风，上面搭着四五件制造精美，色彩动人的衣裙，展开的裙裾铺散在屏风下，屏风边敞开的箱子里还有更多衣裙。
　　但赵姬的眼睛没有放在精美的裙裾上。
　　她看着躬身站在衣箱边的那个男人，看着那张十分熟悉的面容。
　　不论是到她卖+身的那座楼子里寻欢作乐，还是去下舍处为异人逃离赵国谋划，都被吕不韦带在身边的家奴。
　　卫沉。
　　卫沉名字的由来，与赵政有些像，他一出生，母亲就死于饥寒，吕不韦的父亲将卫沉从他母亲的尸身旁捡起时，因他生于卫国，产于卫女，便取名叫卫沉。
　　但赵政毕竟有父亲，而卫沉，永远不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也并不怎么想知道，作为吕家的家奴长大的卫沉，唯一想的，就是听从老主人的吩咐，服侍好自己的小主人。
　　活命之恩，养育之泽，一生一世也难回报。
　　因此即使卫沉本身的经商手段十分高明，几乎能自立门户，也依旧忠心耿耿跟在吕不韦身边。
　　赵姬在听到有个秦国来的商人寻找他们母子时，就知道来的是卫沉。
　　她随意的用指尖撩起一件长衣下的流苏，道：“这几件都不错，还有其他的吗？”
　　卫沉躬身道：“箱中的都是在下特别挑选出的上品，还有其余两箱稍差，放在外廊。”
　　赵姬身边的两个侍女在赵王宫中见多了华衣美服，也不由被屏风上的衣裙迷了眼，但她们也知道自己沾不上这样上品的边，这时听到外廊竟然还有其他差一些的衣裙，难免心动起来。
　　这样进献上来的东西，贵人们一般只选最好的自用，其余的商人们自然不会带回去，如果贵人心情好，就会顺手赏给身边服侍的人。
　　赵姬像是知道了侍女们的期待似的，转头对她们笑道：“这么一箱衣裙，我可还要多看一看，几位从宫中来的妹妹服侍我和政儿也辛苦了，不如在外廊选几件衣裙，权当我的谢礼？”
　　两个侍女对看一眼，都喜不自胜，一齐道：“多谢夫人赏赐！”
　　两个侍女离开之后，赵姬继续在屏风边打量着一件长裙上的刺绣，卫沉依旧立在远处丝毫未动，过了半漏时间，卫沉才无声的快步走到门廊边四处看了看，确定此处在没有他人了，才回身走到赵姬身前，沉声道：
　　“夫人千万不可与窦节一同回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