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的任务》霖

6、第六章 秦王血脉

　　赵缭略略在赵姬面前说起那个商人的传闻，看到赵姬发亮的眼睛，就知道，和赵政分离的时间到了。
　　这时离长平之战已经十年，邯郸又渐渐恢复了从前的繁华，甚至和秦国之间的关系也渐渐回暖。
　　赵缭带着赵姬和赵政进入邯郸城的时候，正遇上秦国的使节到达邯郸。
　　使节骑着来自匈奴的高头大马，举着黑色的秦旗，在一队赵军的护送下进了城，使者腰间没有刀剑，只有一个鼓囊的布口袋，这代表秦使并非来宣战的。
　　但这几年秦赵之间并无战事，如果说使节是来谈和的，也不对。
　　守卫城门的依旧是那个带过赵缭和苏方的将军，看到赵缭一家人进城，还颇为热情的打了个招呼，看到赵姬时，和从前一般好久转不开眼。
　　赵政自觉自己已经是个小男子汉，对除了赵缭和苏方之外总盯着自己母亲瞧的男人不止会怒目而视，还能奋起反击了。
　　在他跃跃欲试的时候，拉住他的不是赵缭，而是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的赵姬。
　　赵姬的视线对上了城门将军身边的另一个黑面将军，对方看到赵姬的时候，也浑身一颤，却显然不是如赵姬那样的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赵姬！”
　　黑面将军高声一吼，张开手扑了过来，作势要禽抓赵姬母子。
　　赵姬紧紧抓着赵政的手臂，将他抱在怀里，像是这样就能把他藏起来似的。
　　赵缭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横剑将黑面将军拦住。
　　城门将军想起赵缭十年前那不要命杀神的威吓，也在后面拉住自己的同袍。
　　赵姬虽美，可认识赵缭的人，最多多看赵姬两眼，没人敢动歪心思，因为没人敢惹上赵缭这尊杀神。
　　“赵岂，你这是要做做什么，那女子是我与你说起过的这位赵缭兄弟的夫人！”
　　黑面将军赵岂臂膀一摆，轻易甩脱了身后同僚的手，却拍不开面前横的那一把未出鞘的剑。
　　他用混杂着轻蔑和敌视的眼神瞪了赵缭一眼，嘴边带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嘿声朝赵缭身后的赵姬道：“怎么？楼里出来的婊+子，被秦王孙玩腻了扔开，又攀上别的男人了？”
　　又看了一眼赵姬怀里的赵政，哈哈笑道：“也难得有人愿意做绿毛的王八，给你的小崽子当便宜阿爹！来来！大家都来看看秦国的王孙夫人和小王孙……”
　　一声秦王孙，四周的赵人轰然一声，团团围了过来。
　　若是在长平之后的一两年里，别说是秦王孙，哪怕是身上有一半秦人血脉的人走在邯郸街上，都能被恨意汹涌的赵人活活撕了。
　　但现在毕竟过了十年，毕竟连秦国的使节也能正大光明的穿过邯郸的大街，邯郸人并没有动手，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看向中间的一对母子和那个护着母子的男人，一些听到赵岂之前几句话的男人嘴上更是不干不净的调笑起来。
　　赵缭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面色不善，冷目以对的赵人。
　　他也是赵人，他应该和这些赵人站在一起，咒骂秦王，咒骂身后的那对母子，可他身后的是一个柔弱无力的女人，是他亲自接生，小心翼翼在狐妖眼皮底下养大的孩子。
　　赵缭横在面前的剑，随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但他始终也没有放下剑，始终也没有转过身，和邯郸人一齐冷视身后的那对母子。
　　“政儿！”
　　赵姬带着哭音和绝望叫喊了一声。
　　赵缭还未回过神来，就见赵政从地上捡了一块手掌大的石头，游鱼般的从赵缭的臂膀下穿过，站在了赵岂面前，将石头狠狠砸在赵岂冷笑的脸上。
　　“小爷我姓赵！你再敢说我是秦人，我就杀了你！”
　　赵政仰着头，小小的身子立在赵岂面前，却像是在俯视赵岂般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稚子的振振之词，让一些不明真假的赵人又逆转了态度，忍不住叫了声好。
　　即使赵岂这样的彪形大汉，被砸中面门，也不由得鼻下血流，往后仰倒，踉跄了一步，大失颜面，又听到周围的叫好声，勃然怒起的拔出剑，刺向赵政。
　　赵岂的剑没能碰到赵政。
　　不只是因为赵缭举剑护在赵政面前，更是因为他身后有一个人在他的后脑勺也砸了一石头，让他前后见红的倒在了地上。
　　双手捧着带血石头的苏方朝着赵缭灿烂一笑，没由来让赵缭同时后背一寒。
　　他带着赵姬母子离开山居时，确实是瞒着狐妖，打算就这样让赵姬赵政跟着那个商人离开赵国。
　　赵姬和赵政到底是凡人，凡人，与妖魔扯上关系，绝不是件好事。
　　谁知竟会发生这样一番事故？
　　赵缭低头看向被自己护在手臂间的孩子，嘴角微微泛苦，苦到了心尖上。
　　赵政挺直的背脊在抖，绷紧的脸颊在抖，紧抿的嘴角在抖，耳后垂着的一束发尖也在抖。
　　他从没想现在这样害怕过。
　　“你们不要我了？”
　　他用同样抖着的声音问。
　　“义父，你和阿苏，都要丢下我了是不是？”
　　今天出门时不见苏方，母亲眼底难掩的喜悦，赵缭面上那一丝不舍和一分决绝，都让他有了几分不安。
　　当赵岂说出那番话之后，在母亲面色骤变之后，不安全部变成了无边的恐惧。
　　赵政知道赵缭有多恨秦人，多恨秦国，知道赵缭和苏方都在邯郸与秦军打过仗，他从小最爱听的，就是曾和赵缭一同经历过邯郸之战的山民们对他说赵缭的英雄事迹。
　　很长一段时间里，赵政都幻想着，自己像赵缭一样，纵横战场，大杀四方，英雄无比。
　　战的，杀的，自然是赵人该恨的秦人。
　　他从没想象过，自己是秦人，会如何？
　　赵政发着抖，害怕而迷茫的想。
　　会如何？
　　赵缭和苏方一定会把他这个秦人的小孩赶得远远的，像山民咒骂秦人一样咒骂他。
　　赵政心中那个小小山居的世界，轰塌了一半。
　　心中冒出的绝望和凶狠，让他冲到了赵岂面前，丢出石块，用愤怒的大吼压下眼泪。
　　“小爷我姓赵！你再敢说我是秦人，我就杀了你！”
　　然后他感觉到赵缭的手臂紧紧护住了自己，看到赵岂倒了下去，苏方捧着石头，笑盈盈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赵政感觉到心底深处，有一个冷眼旁观一切的自己，满意的，愉快的笑了。
　　秦人也好，赵人也罢，他赵政的东西，就是要牢牢，牢牢的，抓在手中，永不放手。
　　城门将军恰时领着王宫的卫士来了。
　　寻找秦王孙的妻儿，本就是赵王下了重赏的命令，赵岂和赵缭对峙的时候，心思活泛的城门将军就赶去了王宫。
　　谁知他的消息一报上去，出来的不止是赵王的卫士，还有秦国的使节。
　　秦使正好是为了秦王孙的妻儿来的——秦王孙赢异人已经不是王孙了，秦昭王死了，赢异人的父亲秦孝文王继位三天后又暴病而亡，认了孝文王宠爱的华阳夫人为母，改名子楚的赢异人，作为秦国太子继承了秦王之位，如今已是新的秦王，秦王想起自己还在赵地的妻儿，愿以五座城池换取自己妻儿回到秦国。
　　那五座城池是之前秦军攻下的赵城，对赵王来说，与秦国掀起战火，十年前的赵国尚可一拼，十年后的赵国却耗不起，用一个女人，一个小孩换回五座城，绝不是亏本买卖，就一口答应了。
　　没想到刚刚才定下盟约，就有内侍上前上报寻到了赵姬母子，赵王省下寻人的麻烦，心中大悦，一挥手表示秦使确认了赵姬母子身份之后，可以即刻带人离开赵国，留下五城地图，回秦国时记得将三城中的秦军一并带走即可，他会派赵军一路相送。
　　秦使从卫士后面上前来，眼睛从赵姬身上扫过，落在赵缭身边的赵政身上，停了一会，取出布囊中一卷图，上面正是赵姬的画像，看赵姬与画像确实十分相像，应该就是秦王夫人与大王子，秦使立刻下了马，躬身道：“小臣见过夫人，公子，小臣不负大王之命，终于迎得夫人与公子归国。”
　　赵姬虽然惊惧未去，面上却显露出喜悦的神色，眼底都有几分湿润。
　　她熬了十年，只希望吕不韦或者赢异人能记起她和政儿，派人接他们团聚，如今成真了，犹如做梦一般。
　　赵政的脸色却越加苍白，浑然如死人一般，木然的任由赵姬拉回身边，宝贝的护在怀里，上了秦使身后的马车。
　　直到上了马车，赵政才清醒过来似的从赵姬怀中挣出，朝赵缭和苏方凄惨可怜的喊道：“义父！阿苏！”
　　苏方在赵缭背后推了推，低声道：“还不跟上去，莫非真要丢下你的宝贝义子不管了？”
　　赵缭下意识的迈出了一步，又在赵政期盼的眼神中停了下来。
　　苏方知道赵缭又是犯了死脑筋，又伸指按了按他的背心。
　　“你狠得下心，我可舍不得我的好政儿，我的好妖奴，别忘了你永远只能跟着我。”
　　赵缭第一次求狐妖救他是心中仇恨让他想活，第二次，却是为了襁褓中赵政的安危。
　　每死而复生一次，赵缭都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与身体都被狐妖捏在手里，不得自由，虽说平日里他对狐妖不甚恭敬狐妖都毫不在乎，但赵缭很清楚，如果狐妖真的对他下令，只怕他根本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兴起，只能如行尸走肉般遵从。
　　他原本打算送走赵政之后，就到狐妖面前对他说：“赵缭何惜一死。”
　　之后生死会如何，他也不在乎了。
　　可如今看着赵政渐渐显出绝望来的面容，即便心中如何矛盾交织，那句话，却再也无法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