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的任务》霖

5、第五章 山居岁月

　　在狐妖眼里，赵政这个小孩儿简直就是见风就长，一晃眼就从摇摇晃晃跟在赵缭身后的小豆丁变成了满山乱窜追野兔捅鸟窝的半大野小子。
　　“赵政——！”
　　狐妖抓了一把黄豆，朝偷他烤鸡腿的混小子逃跑的背影一扔，饶是赵政如滑鱼一般左躲右闪，还是免不了后脑中招，浑身一麻，扑通倒地。
　　“阿苏！阿苏你再饶我一回吧！下次我给你捉肥鱼吃！”
　　赵缭是个老实……至少是个表面老实的聪明人，赵姬身体不好，但也好歹一直是个内敛优雅的美人，这个眼看情势不妙就在地上撒泼打滚还不忘把偷来的鸡腿啃干净的混小子到底是像了谁啊？！像了谁？！
　　狐妖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把手底下这个臭小子当鸡腿咬一口，无奈混小子身上从来没见少过草根臭泥，他最多只能用两根手指捻起对方唯一算得上干净的耳朵尖，阴森森问道：“你乖乖吃你那份不成么？怎么就总要从我这边抢食吃呢？你义父还饿着你了？”
　　“义父不让我跟着去打猎嘛，娘亲也病着，再说，阿苏你的烤鸡腿看上去就很好吃……”
　　赵政一边夸张的嗷嗷叫痛，一边用小动物的可怜眼神看向狐妖，试图博取同情。
　　“少装可怜了，”狐妖黑着脸，还是松了手底下的力道，一手朝山坡下的小河指了指：“一只鸡腿，五条活鱼。”
　　“……你抢啊……”
　　“……难道你不吃么？一顿能吃下两条半的饭桶就别抱怨了，你以为我和赵缭养你这么大容易么。”
　　说起养孩子，认了赵政做义子的赵缭才又当爹来又当娘。
　　赵姬生产后身体就虚弱多病，管照不了赵政这个越来越脱跳的孩子。
　　不过赵政再十分脱跳，面对卫缭就变成十二分的乖巧听话，平日里和狐妖胡闹也十分有分寸，狐妖正真动怒前都会偃旗息鼓，从小就对他人对自己的善意恶意有着如同野兽般的敏锐直觉。
　　正在狐妖和赵政为了一只鸡腿的价值讨价还价的时候，下山用猎物在集市换取粟米的赵缭牵着驮着两个大布袋的驽马回来了。
　　一眼看到赵政凑在狐妖身边折腾，他的眼角跳了跳，把马留在原地，大步走过去，一手从后颈提溜起正打算再次尝试在地上耍赖打滚的赵政。
　　“政儿！”
　　赵缭阴沉沉的声音一出，刚刚还过蹦乱跳的赵政立刻瘪了，扬起脑袋可怜的朝狐妖看了一眼。
　　狐妖嘴边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把视线转到一边，假装没看到赵政求求情，求拯救的小眼神。
　　这臭小子，明明知道赵缭最不喜欢的就是他和自己亲近，偏偏却喜欢在赵缭不在的时候凑到他面前来玩闹，为了这个，赵缭训了他不知道多少次，一向十分听话的赵政在这点上就是越挫越勇，屡教不改。
　　赵缭看赵政那副无辜可怜儿的模样，长叹了口气，把他放下来，揉了揉这让他操碎了心的孩子的头顶。
　　“和你苏方大哥胡闹什么呢，去洗洗手，这次换了些新粟回来，给你做新鲜烤饼子吃。”
　　赵政瞪大眼睛笑着欢呼一声，往河边跑过去，边跑边喊：“就去，就去，我再捉几条鱼回来！阿苏，你等着我！”
　　赵政一走，赵缭和狐妖之间一时相顾无言，赵缭总觉得狐妖对赵政有着说不出来的企图当时才爽快的答应让自己照应这对母子，他平日里总也不敢让赵政接近狐妖，连着自己也躲避与狐妖接触，狐妖倒是一副全无所谓的模样。
　　转眼十年过去，赵姬不复初见时的青春妩媚，他和化名苏方的狐妖，却容颜一直未变。
　　赵缭渐渐明白，到了自己和狐妖该离开赵政母子的时候了，狐妖是妖，自然不老，自己已死过一回，是狐妖用妖术让自己死而复生，容颜也停留在死亡之时，再也不会改变了，十年尚可以用面嫩不出老做借口，但再过几年，就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他们异于常人的事实。
　　赵姬是聪明女子，这一两年来面对他们时已经偶尔露出惊疑畏惧的神色，夜里只拘着赵政不让他离开身边。
　　赵缭到底被赵政勾起为父情怀，若要他丢下赵政离开，实在不舍，可要他对赵政说出事实，又怕看到那孩子眼中对自己的惧怕疏远，如今只是拖延得一日便是一日罢了。
　　想到这里，赵缭长叹一声，对狐妖说起山下听来的一件奇事。
　　“有个从秦国来的商人，花千金寻一个带着十岁孩子的女人。”
　　狐妖伸了个懒腰，感叹道：“邯郸城里带孩子的女人多了，也不知道那商人能有多少个一千金。”
　　赵缭沉默了一会，突然说：“赵姬不是说过，政儿是一个来邯郸行商的大商人的儿子吗？”
　　狐妖停住打了一半的哈欠，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仔仔细细打量了赵缭一番。
　　赵缭被他那古怪的眼神看的颇不自在，皱眉问：“你看我做什么？”
　　狐妖啧啧道：“我只是在想，不跟着我，你可怎么活啊……”
　　那神色，学足了平日里赵缭调+教赵政的严肃模样。
　　赵缭黑了脸，提上粮袋转身就往屋里走。
　　狐妖笑眯眯的跟在他后边，盯上了装猎物的口袋边上露出尾羽的雉鸡。
　　为了他的灼雉鸡肉，一会儿再说几句好听的哄哄赵缭吧。
　　比如，嗯，比如，你放心，你的宝贝政儿怎样也不会跟你分开的。
　　活了一千年，他可从没见过有哪个商人能大到成了一国之君呢。

　　河滩边的水清可见底，偶尔能见着游鱼轻快的掠过水面，或者滑过河石，赵政人虽小，却眼疾手快，十指张开，在水里一合一扣，一条六寸活鱼就能被他甩到河滩上。抓了四五条鱼之后，赵政扯下些河滩边乱长的水芦苇，搓成绳子，一条一条把鱼穿起来，颠颠分量，足够家中四个人都吃足了，仰着小脸，挺着胸膛，像得胜的将军一样望了望不远处山居的方向。
　　那里正升起了炊烟。
　　炊烟对赵政来说就像鸣金鼓似的，赵政放下鱼，捡起丢在河边大青石上的外衣穿好，转头在水边又洗了洗手，再洗了把脸，准备回家去了。
　　在赵政手指间荡漾的水波映着他模糊的倒影。
　　赵政有一双极像他母亲赵姬的丹凤眼，眼角向上挑起，显得格外精神，瞪人的时候十分凶狠，但除了眼睛，他身上就没有像赵姬的地方了。
　　赵政的肤色比赵姬还白三分，几乎有些病态，额间都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他是鹅蛋脸盘，下巴却十分方正坚毅，鼻梁直挺，嘴唇不丰厚但轮廓清晰，嘴角总带着一分笑意。
　　在知道赵缭不是自己的父亲之后，赵政很是颓唐失望了一阵子，后来就渐渐习惯了在河边看着自己的倒影，想象着素未蒙面的父亲长得什么模样，有着什么性情。
　　自己的父亲应该和赵缭一样有威严和力量，也许不是像赵缭一样的百人敌，不对，自己的父亲，要比义父还要要英雄才配得上自己……
　　赵政提着还在手下挣跳着的活鱼，一路走着，一路胡乱的想着。
　　有时想到他幻想中的父亲，有时想到开始教他习武的赵缭，有时想到越加神经质的赵姬，还有更多时候想到了苏方。
　　苏方不是赵姬那样是他的血脉之亲，也不会像赵缭那样教导自己，但赵政总觉得，苏方和自己的才是最亲近的。
　　每一次在苏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悸动和平静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都会从心底涌起。
　　赵政喜欢接近苏方，喜欢苏方认真的看向自己，对着自己露出笑容来。
　　赵缭却不喜欢他接近苏方。
　　赵政相信赵缭，赵缭要求他做到的事，总是为他好的，而他喜欢接近苏方，却也害怕靠近苏方。
　　也许是因为，苏方看向他的目光总是浅淡的，显露的笑意也很少到达眼底的。
　　赵政再一次朝前望，那几间氤氲在黄昏山雾中的山居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正向快步上前，赵政才想起自己忘了赵缭耳提面命的叮嘱。
　　他在河边洗了脸，忘记再弄脏了。
　　不好丢下手上的鱼，赵政只好一只手在脚边的树根上擦了擦，把青苔的汁液混着黑灰的积尘抹在脸上。
　　虽然奇怪为什么赵缭不准自己干干净净的出现在苏方面前，但为了不因为这个被赵缭教训一通，还是老实照做吧。
　　干净出现在苏方面前，难道还能要了他的命？
　　赵政其实不怎么喜欢每天都把自己弄成泥人似的，心底幽怨着，脚下的步子都不那么轻快了。
　　赵缭的忧虑在这几年里确实淡了不少，可是当初狐妖在他面前对着还是婴儿的赵政吞口水的会面，至今仍是记忆犹新。
　　甚至看到狐妖慢条斯理的亮出一排小牙，咬着刚熟的灼雉鸡肉，都觉得有点提心吊胆。
　　看到进屋来的赵政顶着一张花猫儿似的脸，他才松了口气，在赵政有些幽怨的眼神中揉了揉对方的头顶。
　　养孩子，真够操心的。
　　可他喜欢这样的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