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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野鹜、夜枭(4) ...

  •   这一路墨潇似乎都安顿了不少。是夜行到丑时三刻,他便携着皇甫鹜遁入了官道旁一处乡间茅舍。令皇甫鹜随意落座后,二话不说便自炕底的木箱里翻出了一整套干净的衣衫,当着皇甫鹜的面,熟门熟路、匆匆地更替了。皇甫鹜看得撇嘴不已,细声嘲笑道:“不过是些秽物罢了。外衫都已经被你丢去了,有必要连内衣也一并换走么?”此刻她已渐渐能抑住不停作呕的冲动了,故而说起来话来也不觉底气了许多。

      皇甫鹜话音刚落,墨潇便把一叠衣衫劈头盖脸地砸到了她的脸上,悠悠道:“你这夜行服走在官道上太过扎眼了。给我手脚麻利些,快快换好。待会儿天一亮,我们就择道去上虞。”

      “欸?这会儿白天不用休歇了?”皇甫鹜微微一愣,急忙抓过那幅衣物。垂头一看,不由地大失所望:墨潇扔来的竟是一套寻常下人穿着的粗布简衣,甚至还比不得师门里家丁、小厮们的日常所着。与而今着在他身上的那件明黄透亮、奢侈繁复的绫罗绸缎,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好俗气的色彩、式样,整一个儿透着铜钱臭的商贾、富户!”皇甫鹜心中不平,嘴上便忍不住嘟嘟囔囔了起来。不过话虽如此,她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墨潇作如此装扮,似比素以颜端貌丽称著于雁门的六师兄魏席还要俊朗上几分。只不过与魏席那清秀、皙白的书生样貌儿不同,墨潇的浑身上下处处散着一股沉稳、慵懒,却略夹危险的气息。好似是一头饱食不久、正在太阳底下养精蓄锐的洪荒猛兽一般。

      “再这么歇下去,只怕追兵都要赶到我们前头去了。要是让他们寻差方向,去了建业、庐江,那我还得费上多大周章才能把上头交代的事儿办妥?”墨潇懒洋洋地说道。皇甫鹜闻言,大吃了一惊,好奇地追问道:“上头交代的事儿?莫非劫掠生辰纲一事不是你们墨氏一族的本意?”

      “皇甫姑娘,要是你不想横死街头、无人收尸的话,我奉劝你逢人说话,不如少问多听。谨慎言行才是。”墨潇轻描淡写地回了她一言。口气里满是不屑、和讥讽,“雁门皇甫对付些毛贼、山匪或许还能抵用,但有些事绝不是你们所能插手的。隔日与我一同到了上虞,便速速归还西北罢。据我所知,中原一带不久将生大变。”同前日相较,他的话语似是婉转了不少。竟提到了要皇甫鹜折回一事。

      “……中原一带要生什么大变?”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皇甫鹜闻言不甘,但墨潇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她也只得乖乖地闭了嘴:“行了,行了,不问就是了。真是小气。话说回来,咱家该去哪边更衣?”

      “此间有何不妥?便是芙蓉出水、美人宽衣,我也瞧它不见。你这般连迷香、春药都会使得的小贼,莫非还有啥顾虑不成?……这事儿若当真传出,怎么看吃亏的也是我墨家大少才是。”墨潇刚一说完,皇甫鹜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片潮红。但她又岂是憋屈、不言的主儿?嘴角一撇,立时甩赖道:“咱家此刻四肢无力,替不了衣。还要劳烦墨家大少屈身下士,帮咱搭个手儿。”她说得倒也是实情——按着墨潇的说法,要待那粒药丸子生效起码得过三天。也就是说这三天里头她比中了“酥骨散”之人还要乏力。

      但谁知话音一落,墨潇立时欺身而上。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提起皇甫鹜的后颈,三下、五下就除去了包裹着她的夜行黑衣,将她褪得只剩亵衣。随即把那粗布衫儿整个儿罩到了皇甫鹜的身上。顺手一扯,便绑紧了束腰、裙裾。墨潇的动作流畅至极,一气呵成,好似捆缚麻袋一般,纹丝不乱,哪里能瞧得出他的双眼有所不便?皇甫鹜一时膛目结舌,心似要从口中跳出一般、鼓噪不已。但墨潇却只微微一笑,随即将她放下,伸出食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嗤笑了一声,道:“皇甫姑娘当真是好大的颜面。竟敢叫我墨家大少亲自动手。这份人情,我迟早是要问你讨要回的。”

      不过话虽如此,但真当启程时,墨潇却还是乖乖背起了皇甫鹜。一路行过,不禁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瞥眼。要知此地距上虞尚有不少路途,即便顺沿官道,但乡野僻壤的,能有几回亲眼瞧见像墨潇这般丰神俊朗、衣着体面的士族公子?偏偏这状如使君的小哥儿且行且走间拄着竹杖探路不提,身上还负了个眉清目秀的、一脸病容的小厮,叫人看着直觉怪异。不过皇甫鹜哪管这些人怎么想的,墨潇的肩头宽厚、温暖,加之如今秋阳正盛、气爽天高,她伏得惬意,便兀自朦朦胧胧了起来,只偶尔才眯开眼替墨潇指个方向,浑然不觉自个儿的口水都沾上了墨潇的脖颈。墨潇拿她没辙,随口讽刺了她的师门雁门皇甫几言,但见她毫无回应,便也自觉无趣,失了兴致,任由她扒着自己的肩背继续沉眠了。

      “阿彩……”皇甫鹜恍恍惚惚间似乎听到墨潇轻声细语的呢喃,也不知他是否只在自言自语,便含糊地应了一声。她但觉此言一落,墨潇的身子微微一震,不由地皱了皱眉,强睁开眼。但周遭一切如常,官道上了无人影。那墨潇仍是一脸漠然。于是皇甫鹜挣扎了一小会儿,便又沉沉睡去了。

      待她一觉醒来,已近入夜时分。这回墨潇并未打算连夜赶路,他凑在宿头之前早早寻妥了东塘镇上的一座客舍,要了间上房,令伙计一并将酒食送到了房里。四碟冷食,两盒鱼、肉,皆置在同一个食案上,红绿相衬,煞是精致。皇甫鹜便是闻到了那股幽幽的菜肉香气,方才回的神。她一下就从墨潇身上翻下,也不顾旁人在侧,连滚带爬凑到了案前,抓上一捧猪肉就往嘴里塞去。虽说此刻肠胃里头依旧隐隐作呕、暗自翻腾,但好不容易得见鱼、肉佳肴,皇甫鹜可不愿轻失这大块朵颐的机会。自年前离家后,她还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只半盏茶的功夫,她便风卷残云般地扫去了大半,堪堪住了嘴。美美饱食一餐后,自觉回复了大半,似连手脚也多出几分气力。

      连日未食,皇甫鹜这一餐吃得极多,直到一席酒菜只剩得残羹、狼藉时,这才意识到墨潇尚未着筷。眼见墨潇端坐在对沿一动不动,不由地一阵讪讪,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拾了副碗勺塞到了他的手里。墨潇微微一愣,唇边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才慢慢伸出了手,摸索着盒沿进起了食。

      他吃得极慢,动作斯文、稳当,好似要品味每一颗米粒的滋味儿。碗、勺在他的掌心里轻轻晃动,仿似是一件件珍宝、贵重。而他的手指,修长、着力,甲尖处隐隐泛着珠玉般细碎、泛白的色泽,衬着忽明、忽暗的油灯,宛若是上好的白玉、华石一般。一瞬间,皇甫鹜竟瞧得痴了。

      “是不是机巧师的手,都会长得这么好看?”她喃喃道。不知不觉审视起了自个儿的双手,不由一阵唏嘘:手掌、手指干瘦、小巧,纹路里头墨黑、染垢,腕间、骨节还到处布满了握枪、习武时所留下的点点薄茧。着实是一双不经细看的糙手。

      “和机巧师没甚么关系。”墨潇微微一顿,蓦然嗤笑道:“不过是凶器大多叫人着眼罢了……至于那些从未宰过人的手,就好比是不曾见血的刀,又怎会犀利、耐看,令人毕生难忘?”他言辞之间满口讽刺,但皇甫鹜却猜不出他缘何要如此自嘲。

      “谁说我没杀过人?改明儿就让你见识、见识咱家的手腕儿!”尽管底气有些不足,但皇甫鹜心中不甘,信口反诘道。她生在西地、行伍,也曾见过不少残尸、死人,但真要说杀人、屠戮,却始终没这胆量儿。墨潇轻笑了一声,摆出了一副懒得同她搭话的模样儿,淡淡叙道:“改明儿?改明儿你也不见得可以生龙活虎到能与他人相斗。”

      “不是说只要三天,那药丸儿就能生效么?”皇甫鹜闻言一惊,急忙追问。

      “此言不假,三天之后,你的气力、劲道自能回复如常。但是……”墨潇悠然一笑,面露狡黠道,“但要愈治这不时作呕之症,却只有寻得颍川荀氏的对症解药才行。”

      “什么?竟有此事?为何你先前不说……”皇甫鹜一听但觉气馁,哭笑不得。就在这时,肠胃里突然掀起一阵剧烈翻滚,直冲喉口,她顿时不顾形象、曲着身子,洋洋洒洒地又吐了一案,毁尽那些残羹、剩菜不提,更是直将墨潇逼得躲到了门边儿。整张食案到处都是黄褐色的呕渍,她似是将适才所食皆又还回了餐盘。

      “就凭皇甫姑娘这点儿道行……我总不见得叫你去自投罗网罢?”墨潇皱着眉摊了摊手,将手中的碗筷搁到了一旁的木架上,状若无奈,低笑道,“更何况,多吐几回,便也熟习了。怎么说也比断手少脚、香消玉殒来得好些吧?我这么说来,不差罢?”

      皇甫鹜直觉无语。她刚待启口,客房的门却突然被人叩响了。一重三轻,清脆至极,极其规律。墨潇似是早已察觉般,露了一个慵懒、惬意的笑颜,冲着皇甫鹜低声嘟囔道:“魔教的人终于来了。他们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拖沓、迟缓。不过好歹这次总算给我赶上了。此间便拜托你了。”

      什么魔教之人?难道墨潇同他们有所邀约不成?……皇甫鹜听了不禁心头一震,满腹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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