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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野鹜、夜枭(2) ...

  •   临近昏晨,连趟数河,转了几圈,眼见追兵未及,墨潇忽然转入了路边的一处民宿。他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后院,绕过了一堆卵石,三下、五下掀起散在地上的砖瓦、茅草,负着皇甫鹜遁入了一处简陋、潮湿,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暗室。墨潇也不掌灯,随手将皇甫鹜往墙角一扔,翻箱倒柜掏了半晌,末了朝她手里塞了个饽儿,便兀自躺下休歇去了。

      “此地是我来时备下的后路之一。看似粗糙,实则部署了数重机巧。只宿一昼,当是安全无虞的。”他说着和衣翻了个身,便不再理会皇甫鹜了。但皇甫鹜如何能睡得着?半宿奔波于她而言,惊心动魄的程度绝不亚于当年在蛮族敌境走失、迷途,寻不着北儿。更何况,她尚对墨潇说她不肖之言耿耿于怀,满腹非议。顺手卸下脸上的帛巾、麻布,深深透了口气。啃去半只饽儿,却辗转反侧、思虑万千,终究还是忍不住戳了戳墨潇的背脊,小声问询道:“墨大哥,难道你之前有曾听说过我们皇甫家不成?”

      “……雁门勒石皇甫枪,陇右驰骋董家军。这句俚语江湖上、朝堂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们皇甫神枪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远近驰名,我又岂会不曾听闻?”墨潇似有些不耐烦,甩了甩手,无可奈何地解释道。

      “咱家的枪法,当真这么有名?”皇甫鹜自小生在西北,长于行伍,虽戌在关边,却以博弈、耕播为业,对江湖诸事并不详熟。故而先前听爹爹醉酒后夸耀祖传枪法如何了得,如何杀敌无数,声名远播,叫人闻风丧胆时,她总以为爹是在吹嘘、打趣,但此刻听墨潇如此一说,却禁不住有些半信半疑了起来。莫非他们皇甫家当真如爹爹所说,在中原一地小有名气不成?不过若是真像墨潇所说的那样,堂堂皇甫氏又怎会处处为贼寇欺凌?还要时不时地向西地的马匪进贡、献礼,屈膝卑躬,只为保得一袭顶上乌纱?

      “皇甫枪法的盛名虽是不假,只不过嘛……”墨潇的欲言又止突然令皇甫鹜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但他似乎没有继续言语的打算,顿了顿便又开口说道,“算了,背后非议他人短长并非君子所为。不过尔等若无相称实力,就莫要逢人便说自个儿的姓是皇甫。堂堂雁门神枪,竟被徒人如此抹黑。英雄如皇甫节要是泉下有知,非得被你气得起尸不可。”一番刻薄的言辞惹得皇甫鹜的脸上不禁泛起了阵阵青白。

      “我哪有抹黑爷爷的声名?……”皇甫鹜低声恼道,“适才不过是一时不察,方才遭了那小贼的暗害罢了!下次若再让我遇上,咱家一定要将他剥皮抽筋,一雪前耻,不死不休!”她恨恨道。

      “小贼?”墨潇冷笑了一声,倏然坐起,满口戏谑失语道,“莫非你出门之前族中尊长竟无人警告过你?如今这江湖之上,任你武艺再高、官爵再大,有三方人马是无论如何也断断惹之不得的……”

      “号约‘三奇’的水云张氏的天卜,陈留蔡家的律吕,以及颍川荀氏的香道!”

      这三句话早在皇甫鹜垂髫之年便已背得滚瓜烂熟。此刻墨潇稍一启齿,她便随口接了下去,顺畅地如同家乡的童谣。“水云张氏的天卜”、及“陈留蔡家的律吕”究竟是什么似乎连爹爹、及诸位师兄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颍川荀氏的香道顾名思义应当就是精专于香、药一道的大族!皇甫鹜一怔之下,不由地心中大骇,直惊起一身冷汗,喃喃道,“你、你是说适才暗害我的那小贼居然会是……那、那颍川荀氏之人?但我怎见他好似不会武艺!一个照面就伤在我的梅花针之下……”

      “颍川荀氏并非江湖中人,自然是不会武艺的……这些,族中的尊长莫非从未和你提起过?不仅如此,你居然有胆敢在堂堂香道师跟前使些下三滥的迷香,还用梅花针砸伤人家,真不知雁门皇甫是如何教导儿孙、后辈的!若非那人手下留情,你今个儿岂有命在?有徒如你,皇甫一门也可在江湖上横行到今日,端的算是一种奇迹罢?”墨潇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般的神情,毫不留情地嗤笑道。他伸出手指便在皇甫鹜的额头上重重地叩了一下。不过这一回皇甫鹜却无心再去反诘于他。她独个人悚在原地,怔忡了半晌,自言自语喃喃道:“糟了,要是被爹爹得知我竟出手打伤了荀氏之人,他非得把我剥皮抽筋了不可!……等等,若当真是颍川荀氏下的手……惨了,这下麻烦大了,莫非咱家此番中的并不是寻常的‘酥骨散’?”如今细细回忆起来那股凭空而来的幽香果真有些蹊跷:见效极快不提,在那暗屋里竟无烟、无色,不起火星。觉察之时,唯有一股淡淡的檀木味儿直窜口鼻而来。绝非什么寻常的迷香、糊药可相比拟。

      “‘酥骨散’?你说他用的是‘酥骨散’?”墨潇忍不住又是失笑,“……‘酥骨散’能有一、两时辰的功效便是极品中的稀物了。如今半宿已过,天都快大亮了,你的劲道、内力可有丝毫的恢复?”皇甫鹜闻言急忙曲了曲手指,不禁面色大变,慌了心神——此刻身子虽无大碍,但劲力全失、四肢瘫软。若说勉强要行路、干架怕是连寻常病患都莫能及上。这般的症状,恰似刚中了‘酥骨散’一般。

      “……这药力,何时能够自解?”她惴惴道,心中仍存了一份侥幸,“不过是药效长久些,感觉同‘酥骨散’并无二致呐。”幼时到处折腾,惹事生非的皇甫鹜可没少挨过‘酥骨散’的滋味儿。爹爹制不住她时,总会用这缺德的迷香叫她消停上好一会儿。

      “若能自解,颍川荀氏岂非浪得虚名?”墨潇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顺口揶揄道,“你道江湖上人人都如你们雁门皇甫氏一般,仅靠三寸之舌、大言不惭就能混迹得风生水起么?”

      “真的不能自解?那解药……”皇甫鹜不理会他的嘲讽,追问道。

      “颍川荀氏配下的香药,天下之间除了颍川荀氏之外,无人能解。”墨潇一言道完,便闭口不语。皇甫鹜怔了半晌,用力晃了晃墨潇的身子,颤声问道:“墨大哥,我知你神通广大,武艺高强……必是有什么办法的罢?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回你一定要帮帮鹜儿啊!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她号得楚楚可怜、戚戚惨惨,似是只差声泪俱下、叩首拜服了。蜜糖般甜腻的嗓音顿如带雨梨花般,颤颤巍巍撼人心神。这般跪地求饶的手腕儿,对付门里的诸位师兄,可谓是绰绰有余,几乎从未有过失手。

      “堂堂皇甫家的千金居然向我这个瞎子求救?我不过是打算用你作饵,将中宫、党人的那群追兵引向上虞城,好为我的同党们争取时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生辰纲尽数运走,叫他们追查无门罢了。你道我至始至终对你安过什么好心不成?”墨潇突然袖手冷言道。身子不自觉地往墙角根儿挪了挪,拉开了自个儿与皇甫鹜的距离。皇甫鹜稍一沉吟,不由地泄了气。她讪讪坐回了原位,摸弄着手上的帛巾,一言不发:其实她自个儿也知自己与墨潇不过是萍水相逢,要指望他能助力,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此刻,只要不被当作盗取生辰纲的贼盗为张让逮住,便已是万幸至极了。怎能还要奢求解去迷香?……好在待此事平息后,纵使不能向爹爹求助,但以几位师兄今日的名声,与其在朝中的地位,想要自荀氏处偷偷讨得些许人情、便宜,大抵也并非无望之事。

      见皇甫鹜沉吟,墨潇倒似有些诧异,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主动出言道:“哦?居然没有死缠烂打?这同皇甫神枪的一贯风格倒是不甚相似呐。”他说着换上了一番嬉笑、戏谑的口吻,打趣道,“江湖传言雁门皇甫常年来对颍川荀氏唯马首是瞻,仰其鼻息,惟命是从……如此不择手段、自贱声名,就是妄图同颍川荀氏这般的高门攀上些交情。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如今看来,末女连解药都有法子讨得,皇甫嵩总算是得以如愿以偿了吧?”墨潇一提此事,皇甫鹜顿时面上烧红,窘迫难抑。

      “咱家雁门皇甫虽是没落,但还不至于、不至于要自甘堕落,做人牛马!”皇甫鹜虽言语凶悍,却说得很不底气。这些年来,爹爹私底下所干的那些勾当她并非全然不知。为了讨好颍川荀氏,皇甫一门可谓是无所不用、极其所能,不但投其所好年年载去无数奇珍异宝、金银美玉,甚至还不惜将族里的嫡女嫁入荀氏为妾。如今几位师兄之所以能在朝堂当中、天子座前说上些话儿,与颍川荀氏并非是毫无干系的。不过她却头一回知道这些丑事,在江湖上竟已到了人尽皆知的田地。

      “我虽也出身皇甫一氏,但决计不会学爹爹、师兄他们那样屈膝、稽首,去问荀氏讨要解药的!”她恨恨断言道。

      墨潇见她如此,突然沉默不语。过了好半晌,才似是妥协般丢下了一言,道:“虽无对症之药,但这迷香却也并非不能解得,只是……”此言一出,皇甫鹜倏然双眼大亮,一把抓起了墨潇的大手,急急打断道:“只要能解这香,大哥要咱家做什么都成!”她似是吃定了墨潇不会于她不利一般。墨潇被她晃得辛苦,忍不住无奈一笑。

      “江湖险恶,你怎能如此轻易便与人推心置腹?”墨潇慨然而叹。

      “咱家知道你是个好人。”皇甫鹜理直气壮道。

      “何以见得?”

      “飞鸟、走兽,皆有自个儿的生存之道、识人之法。是故,咱家只消一眼便知你于我是友非敌了!”她此刻实是走投无路,一不做、二不休便打定主意要死赖着墨潇。

      “野鹜终归是只野鹜……堪情你是将我也当作家畜了。”墨潇摇了摇头,冷嘲热讽威胁道,“天真如鹜,殊不知夜枭其物,以鸟作食。”他说得深沉,但皇甫鹜却不以为然,小声嘀咕道:“俺家鸱枭只喜硕鼠。”她竟说得信誓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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