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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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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桐坊弯弯曲曲盘着许多小巷,这个位于京城东南的坊地理位置有些偏僻,但从南边开来的船只大多停留在城南的码头,青桐里也沾光在临河街道上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米市。青桐坊的一条深巷拐弯处,摆着两口破旧的大水缸,附近有一家酿酒厂,用坏了的水缸就扔在巷子里,时间久了有人回来搬走。
水缸上残破的席子被里面的人扔开,刺目的阳光射在叶清茹脸上,她头晕目眩地闭上眼睛。不只是阳光太刺眼,饿瘪了的肚子咕隆响了一阵。禁军查点人数发现少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在外头会布下天罗地网等她,叶清茹从叶府跑出来后误打误撞来到这里,躲进这口废弃的大水缸里就不敢出来。她昏昏沉沉,时睡时醒,约莫能记得已经过了两个夜晚。
不能再这样躲下去,会饿死在这里。昨日清晨下了场雨,她喝了几口雨水,才能勉强维持到现在。叶清茹从水缸里爬出来,浑浑噩噩。外面是否有危险已经不重要,坐在里面,只有死路一条。
叶清茹扶着墙慢腾腾地挪到巷口,街上彩旗招摇,这是临河街的一段,虽然没有河,繁华一点都不逊色。叶清茹的视野里,满是出售香甜的糕点的小摊、生意火爆的包子铺、人来人往的酒楼。
惊喜冷却,她窘迫地发现,自己身无分文。那天夜里,睡梦中惊醒的她看见父母的卧室已经淹没在火海里,并且即将殃及自己的住处,披了一件罩衫慌忙逃出。尔后发现府邸被禁军包围,下人们乱成一团无暇顾及她,她急中生智跑到了马厩藏身。禁军撤走后,叶清茹赶紧离开家,身上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连首饰都没戴上。
老天真是故意要和她作对呢。叶清茹苦笑着,在旁边的石阶上坐下。也许有哪个好心人,看见她就要饿死,施舍她一点食物,哪怕是吃剩的。叶清茹只能这么期待,眼睛却望着对面摊子的老板刚从笼屉里拿出来的包子发光。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叶清茹摸摸可怜的肚子,明明好吃的就在眼前,却无可奈何。她总算体会到母亲口中,为了供父亲读书,一家人一天只吃一餐的生活了。现在的她更悲惨,两天了,还没吃上一餐。
索性饿死吧!叶清茹往地上一趟,轻喃:“娘……”委屈的眼泪像小溪流一样淌到地上,她感到惊讶,想不到一天一夜没喝上一口水的她还有眼泪可流,真浪费啊。叶清茹舔舔嘴唇,上面有咸咸的泪水的味道。
一个突然躺倒在路边的女孩,并不是没引起人们的关注,但大多数人在看了几眼之后,各顾各去做事,剩下的人,也不过多看了几眼,终究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快饿死的“小乞丐”。
不由想起每到逢年过节,叶府和其他大户人家一样,开仓送粮,自己站在母亲身边,给每个排到队的人半碗米,叶清茹不过是觉得有趣,乐此不疲。如今她躺在这里,心内不由地埋怨,人情竟冷漠至斯。
视线越来越模糊,弄不清楚,是因为饿过头了的头晕还是因为眼泪太多,叶清茹安静地流着泪,默默地想,是不是就要这么一睡不起。
终于,一双精致的鞋面停留在她的眼前,过了一会儿,直到确定那个人是为自己停留,迷迷糊糊地,叶清茹抬起了眼睑。背着强烈的阳光,对方的容颜叫人无法看清,在躺在地上的叶清茹眼里,极其高大,那双深沉的眼眸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注视。他为叶清茹停留,就是给叶清茹一分生的希望。
那个人蹲下,他的脸离叶清茹更近了,可依旧看不见:“快要饿死了吗?”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有些耳熟。叶清茹没有去分析在何处听过这样的声音,那声音里的戏谑已经令她绝望。叶清茹没有任何反应,反倒让来人失望。他略加思索:“我带你去吃东西。”
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听到“吃”字,叶清茹立刻就作出了反应。她把手肘撑在地面,努力想爬起来。虽然这个人看起来不怀好意,比起饿死在街头,已经不会有什么更糟糕的结果了,何不去试试呢?就算还是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吧。
他伸手帮扶了一把,叶清茹才从地上爬起。当他们的脸处于差不多的高度,叶清茹才看清楚那张刚才整个被藏在影子里的脸。杨渐源,这个声音,这张脸,两者结合到一起,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这个名字。
杨渐源微笑着,锦衣华服的他意气风发,而他面前,是狼吞虎咽全无大家闺秀风范的落魄小姐叶清茹。丢下手里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她顺手掰下另一只鸡腿直递到嘴边,同时她盯着对面的杨渐源,目光极不友善。
经过有限的接触,叶清茹基本可以断定,杨渐源不是什么好人。他请她吃饭也不会出于好心,等她吃饱了,就该送她上路了。可恨的杨渐源,一直那么淡然地笑着,看着她扒干净一碗又一碗米饭,然后开始扫荡桌上的佳肴,始终一言不发。
这样坐在同一张桌上的两个人,好像在揣度彼此。叶清茹心里冷笑,她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对杨渐源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好猜揣度的。与其说是揣度,不如说,是在审评。叶清茹突然丢掉手里才咬掉几块肉的鸡腿,弯下腰把满嘴的肉吐出来,不停干呕。
她看着桌子下面杨渐源的腿,端正地踏在地板上,岿然不动。他的双手搭在大腿上,并没有拿着可以伤害人的凶器。叶清茹扶着桌面坐直,杨渐源不紧不慢掏出一块丝帕,放到她面前。叶清茹微微一愣——
“你带我到官府,想要赏银呢,还是想加官进爵?”叶清茹知道自己的脸颊现在一定惨不忍睹,并不拒绝他的“好意”,拿起丝帕擦拭脸颊,动作轻柔优雅,这时才显示出属于尚书千金的良好教养。
杨渐源自己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颇为苦恼地寻思了一番:“你觉得我应将你去换取赏银呢,还是加官进爵呢?”
叶清茹认真地为他思考了一会儿:“当然是加官进爵。升了官,进了爵,何愁没有薪俸?”
杨渐源噗嗤一下笑了:“说的好!可惜,你不值那个价。把你交到官府,升不了我一个品级。”
他说的是实话,只是这种态度,分明是对叶清茹的轻蔑。叶清茹忍怒道:“纵使进不了品级,记个大功也是好的。像这样的人,到了皇帝面前,免不了还要被夸奖一番。”同为官宦子弟,杨渐源和她并不相同,杨渐源曾经是东宫侍读,是经常出入宫掖的人物。
“正是如此。”杨渐源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好像欣赏她的回答一般。他翻过倒盖在托盘里的茶杯,拎过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其实,我原没有打算将你送给官府呢。”疑问盘桓在叶清茹心头。不知他值不值得相信,但经他说出口,叶清茹觉得,似乎他真没有将她送交官府的意图。
叶清茹没有发出自己的疑问,潜意识中觉得,问了反而不好。惧怕着什么一般,她离开椅子行了个万福礼,道声“后会无期”径自要走。杨渐源同时站了起来:“我请你这顿饭,救你免于饿死街头,你就如此回报我?”
对这个人没有讲道理的必要,但是从小受父母的熏陶,叶清茹知道要讲究礼仪:“多谢你——救命之恩。”叶清茹并不想把他的恩惠上升到那样的高度,可是她只能尽量说出能让杨渐源欢喜的话,否则,杨渐源恐怕不会让她轻易走掉。
杨渐源抬臂,恰好拦住了她的去路:“去哪儿?离开了此处,过几日,还是要看到你饿死街头。我岂不白白救了你一回?”
叶清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为了对得起你今日救下的我的小命,我也不能再像今日这般饿倒路旁了,是不是?”
抛下话,叶清茹绕过他走向雅间的门口,身后他的声音冷冷掷来:“去哪儿?你才十三岁,卖给妓院都没人要。”似一道霹雳击中那个门前的背影,叶清茹僵硬得像一座雕像,毫不留情的讽刺,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眶奔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