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澪拾

3、第三章

　　回程路上话题一直围绕着宵风。从詹姆斯的描述中我知道了他是个混血，父亲不详，母亲日本人。同时也是个孤儿，自母亲病逝后一直被福利机构收养。成年后，因为患有轻微的自闭症不善与人交流，所以才来这里工作。

　　这些，学校待久的人都知道。

　　英国是个重人权的国家，他们将保护弱者也看成法律的一部分，以至于詹姆斯在介绍时也多少带着似同情色彩。

　　“你可别去招惹人家。”

　　我笑。既不答应，也不否认。怎么就笃定我意图不轨了，难道是刚才的喜悦太过明显。

　　不过说话人很快被球赛转移了注意，是他最喜欢的阿森纳。而我置身喧闹的氛围中不断回忆起那张清冷的脸，莫名的心情大好。

　　第二天又去了图书馆，单独一人。选了个角度最佳的座位，挑了本不算厚的书，一呆就是整个下午。

　　我很好奇。好奇他的病症，更好奇他这个人。

　　也没想过要上去搭讪，诸如问他那晚为什么出现在我家隔壁。

　　我只是纯粹的想看他。被什么样的力量驱使，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生活太无趣，又也许，那副皮囊太符合我的审美。

　　他很少离开座位，甚至很少抬头。他眼前总是放着一本书，却不怎么翻页。

　　我看着男男女女走过，找他登记借书，还书。还有咨询问题的。他回答永远只是简单的点头或者摇头，没有眼神交汇，更谈不上沟通。

　　知道情况的，问完就走。不知道的，碎了一句也离开了。

　　我注意到他每次与人面对面时摩擦的手指。那不是刻意冷漠，更不是厌恶，而是真实存在的恐惧。这恐惧令他害怕与人打交道，光是站在那儿，似乎已用尽了所有气力。

　　我撑起下巴，想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对面人在这个时候倏地抬头，毫无征兆，吓得我措手不及，甚至忘了躲。

　　‘发现了么？’我屏住呼吸，听耳边心脏跳动的加速声，连身体也是僵持着。

　　他有双清澈的眼，不掺杂感情，是一种回归自然的真实。不见得有多迷人，却平白让人感到神往。

　　我思索要不要干脆上去认识。那道视线又消失了，或者确切点说穿过我看向背后。我用余光去瞄，那是挂在墙上的钟。

　　Shit！

　　暗笑自己做贼心虚，同时又有点失望。如果那双眼照印我会是怎样的？如果那双眼追逐我又会是怎样的？

　　我待到薄暮冉起，工作人员开始做关门准备，才慢吞吞把书放回原地。

　　而他正往头上扣帽子，咖啡色的帽子，与眸色很衬。他把帽沿压得低低的，接过卡罗馆长递给他的一袋盒饭样子的东西，鞠个躬尔后离开。

　　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放松的。

　　犹豫了片刻追出门，人已不知去向。手机有两条留言，署名Leo。

　　我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是上次一起去酒吧看球的朋友。中文名叫李允。他问下午有篮球赛，要不要参加。那是一小时前。第二条则是比赛还没结束，真的不来凑凑热闹？

　　发送时间就在5分钟前。

　　想起上次看球时说起自己到伦敦后都没碰过球，也不知道有没有球友可以解解手痒，不料才几天就有了回应。

　　“去看看吧。”我心想，不管怎样都是人家一片好意。

　　接近体育馆就听里面人声鼎沸，喝彩声叫好声交叠。全民足球是英国的风俗，相对篮球则不是他们的强项。但眼前这场比赛很有看头，就实力而言。其中一个亚洲人尤为耀眼，挑染的发，在场上来回奔跑，带动了整个队伍。

　　全能型选手，做小前锋再合适不过了。运球，过人，上篮，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球直直砸进篮筐，引得在场所有人欢叫。

　　他跳起与同伴身体碰撞庆贺，恰是我站着的方向。他似乎比我还高上一点，以及完全不逊于白人的魁梧身材。更重要是他有张受上帝眷顾的脸，五官立体分明，一看便是齐集了混血的优良基因。既有东方人的细致，又有西方人的挺拔。

　　哔~~~裁判吹响了比赛终止的哨声。

　　他接过外场丢来的瓶水，打开往嘴里灌。喝至一半又盖起来，耍帅似的投了个三分，依然是直入篮心。旁边谁推了他一下，有起哄的意味。他也不介意，张扬着笑，浑身上下闪动着光芒。如果说有一类人生来要受瞩目，那么他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是谁？”我问隔壁李允。

　　“谁？”

　　“那个...亚洲人。”

　　“哦，蒋烬。他祖父是香港的银行家，当年来英国发展认识了他祖母。没想到他老爸又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认识了他母亲。”

　　“血统很杂啊。”

　　“可不是。”

　　“你认识他？”

　　“算吧，有过几面之缘。他人不坏，就是有点自持。你懂的，像他这种背景优越的，总有些高傲。”

　　“呵呵。”我附和着笑。

　　“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他问。

　　“哦不用。”

　　高高在上的出身，自有门当户对的人围在周围。像我这样的，还是免了。

　　李允立刻会意，来自东北的他有北方人特有的豪爽与自来熟，虽只见过几次，却一点也不显生分。

　　“等下打算去哪儿？”

　　“没想好，你呢？”

　　“我跟朋友约了饭局，你要不要一起，有两个上次在酒吧见过。”

　　“哦？”脑海浮现出两个打扮性感的女孩。

　　挑了挑眉，我回答好啊。

　　酒精是个神奇的东西，几杯下肚，叫Amy的女孩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不断挑战我的底线。换做以前我是无所谓的，但他乡异地突然就没了兴致，谁也不保证是不是安全。

　　我掏出属于自己的那份酒钱，挥挥手，推开了酒吧的门。

　　很多人到了国外就似脱了缰的野马，西方人好的地方置若罔闻，怎么个放浪形骸倒是学得一分不差。特别是那些家境还不错的主。

　　时间早已敲过晚11点，错过了地铁末班车。算算离家好像也不远，干脆走回去。

　　一进门就听见几不可闻的异样声音。那种类似于喘息的音频，想想便知道是什么。

　　老式公寓根本谈不上什么隔音。我站在客厅环顾一周，分不清是哪户发出的。

　　爬上床盯着天花板发呆，可能是受了酒精作用，身体虽然很累，精神却好得出奇。记忆翻涌而出，许多画面在眼前闪过。曾经困苦的生活，那间简陋的房子，还有母亲弥留时说的话。

　　以前是什么样的，我忘了。只知道“钟恺”这个人，我装的很累很累。

　　闭上眼，脑中又出现另一张脸。我微愣，很难定义心底微妙的情绪是什么。他不算我见过最漂亮的，心理上的缺陷更与我不在一个世界。但只要看着他，心底便有半刻的宁静。是因为他看上去比我可怜？还是与世隔绝的状态保留了我对现实的一丝幻想。

　　总之，算好事吧。无论新鲜感能维持多久，至少此刻我还有所期待，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