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都开了》梵天Suzy

9、第 9 章

　　学校的培养对花臻而言多少是有些用处的——之前，她其实是西洋画的门外汉，经过一段日子的训练，多少有了些心得。
　　接着，各种课程之后，花臻开始对着画板发呆。
　　这玩意儿叫瓶颈。
　　很常见，却异常凶猛可怖的词。
　　她开始考虑把之前买的房子卖掉。一来，生活费快见底了，二来，围观她作画的无聊“邻居”越来越多，三来，年级主任还曾找过她谈话、询问她被“包”的谣言。
　　第三个很好处理，她拿了洪女士的名片和与公司的合同，让主任去核实。那位行政工作做得久的中年女教师一见洪女士的名片立刻改变态度，将花臻大大夸赞了一番。花臻也按照公司设计事业部总监的建议，送上一条零售价格非常不亲切的“繁花系列”新款丝巾，和一张折扣金卡——配套的使用说明满满当当全部是吃穿用玩的品牌与地址网站，当然，都是公司的关联企业。
　　见着系主任眉开眼笑的样子，花臻想：这人情往来确实也是一门的高深学问。
　　只是，这一连串的事情，让她创作的欲望突然降到极低。
　　设计师没有催她，因为大家都是专业的人，非常清楚堵到喉咙口必须表达出来的灵感，与为了应付而作的东西有多大的区别。所以，这位打扮时尚却不特异的中年人在与花臻喝了杯意大利咖啡后没几天，就帮她报了一个房车旅行，而且特意关照，带上相机和乐器，而不是画具——其实，这是另一种体贴的催促吧？
　　花臻自己也想把心里渴望成形的东西画出来，但手和脑就是无法配合！
　　郁郁地上飞机、出机场，见到一辆辆跟房子差不多的大型房车队，才知道，这次活动基本上可以说是私人性质。
　　领队是设计师的好友。
　　“花臻是吧，”很好，看来是被叮咛过的，这位小祖宗不喜欢人叫她小花之类的“呢称”。“Andy说你是来采风的，欢迎啊……以后有什么好作品，可要送两件来！”
　　Andy是设计师的洋名。
　　“现在就有。”花臻微笑。“梅老师刚出的新作。”
　　拿出来，引来周围不少惊艳。印花蚕丝夹丝棉男式冬季风衣，缤纷、时髦，却丝毫不显娘娘腔，即便公司从来都是走“亲民”路线，如此的品质和设计，其零售价再怎么计算、也要比本次旅程的花费更昂贵——公司设计部门的全体同仁早有觉悟，这位宝贝少女画家没多少社会交际能力，必须耐心照顾、仔细保护。
　　“这个，就是‘繁花’？你画的？”他听说过这个很受欢迎的系列，昂贵但畅销。本以为是做女人的生意，原来也打劫男士们自己的零用金。
　　“我的原画不太适合直接用在男装上，这是改编的。公司现在有改编权。”
　　半小时内，全队的人都知道了：最年轻的少女驴友是位画家。
　　一行十几个人，四五对看上去有点相配情侣，其他的都是男子，还有当地一位负责后勤的土家族年轻女导游。导游与花臻同一辆最小的车，可里头的空间也只比她原来的工作室小一点点，吃住用虽挤但一应俱全，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考究，每天还有外卖的新鲜当地蔬菜加餐。
　　花臻对财富不是没有概念，她只是不在乎。想想，外公家祖宅里深幽的走廊、静谧的水池和巧妙的更楼，还有花家祖宅里精致繁复的木雕窗门檐……哪样不是百年积累的财富与声望？那些沉淀在骨血里的东西，光凭一代两代的还真是难以传承。
　　车子快而平稳地开了七个多小时才到达第一个目的地。
　　杜鹃公园。
　　全队，至少男人们，都是摄影发烧友，看装备之齐就知道。他们就是赶着拍这第一批刚刚开始绽放的高山杜鹃。
　　花臻也拍照，尤其擅长静物的取景，但她对摄影中最最关注的光线并不敏锐。她既非西洋印象派画家，也不是真正的摄影家。她只是个画花儿的。
　　所以，一路上，只要是花儿，路边的、树上的、杂草间的、石缝里的，不论是花骨朵，还是谢败得只剩孤零零花蕊的残妆，都拍。
　　她一身纯粹的牡丹印花夹长裙，没有线条美感，布料也是最普通的棉、有些皱皱的，可里面夹的是上乘手工蚕丝，且上头的花是她画得，第一次画满整整三尺卷轴、一朵也不重复的花儿。记得当时很想买个粉彩瓷的颜料盘，却被爷爷认为有些不值而驳回，最后自作主张把画儿卖给一个做古典服饰的同学的妈妈，最后换来她看上的颜料盘和一大箱棉褂子——那时她才十三岁，不懂商业，还好碰到的买主不算奸商，以后爷爷就开始请朋友帮她谈合同、教她那些绕弯弯的条款背后是什么用意。商业和法律的东西，她听着就烦，可好歹涉及生计，多少还是听进去了。
　　只，身上这件衣服穿了多年、很多地方都磨旧磨薄了，却不肯舍弃，因为轻巧温暖，又因为可以时时提醒自己别太不把商业当回事。
　　导游也是见多识广的。对每个队员，不论人家是否表现出财大气粗、还是显得有些穷酸猥琐，一样都微笑相待，周到但不做作，热情也不谄媚，态度把握地正正好好。花臻穿得、用的东西都不昂贵，相机与其他人的相比也是便宜货，但摸出的玉埙却肯定是整块新疆白玉所制。导游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知道光这个小小乐器——那么一大块白玉就放在嘴巴下吹呀——比队里两个差不多年纪的漂亮姑娘身上的名牌衣饰全部加起来都贵重。
　　“花臻，这个黄颜色的杜鹃是非常稀罕的品种哟！”导游只要看见好看的花，都会招呼她。
　　“谢谢！”
　　花臻转移阵地，将满树的粉黄一朵一朵地拍，拍了二十来朵，然后，看向辛勤穿梭招呼客人的导游。
　　那姑娘才比自己大六岁，却精干得不得了。会赚钱，也懂得享受生活，高兴时唱歌跳舞娱乐自己，大腕喝酒时一派英雌气魄……她开始拍导游，花丛中、花树下、花朵间的导游。
　　对了，自己有多久没有想起，花儿，是要人儿来衬托的。
　　存储卡快满了，电池也差不多了。卡还有备用的，但充好电的电池得回车上取。
　　做什么呢？再次摸出背包里的埙。
　　这只埙的音质比较有特色，雅音中带着隐隐的高亢颂音，而且吹得时候特别不费力，尤其适合开阔的地方。
　　她从古琴曲吹到乐府，最后再到昆腔套曲，撇开乐谱完全是随兴致串着来，听得外行人兴奋不已、内行人目瞪口呆。
　　“小花……哦，不，花臻，你是学传统音乐的吗？”
　　“不是。”她不会提琴钢琴黑管，也不高兴向人普及常识。
　　“是民族音乐吗？我听着好像有琴曲，喏，就是弦很少的那种琴……是……梅花三弄？”
　　“古琴，阳关三叠。”白痴就不要献丑了。
　　“刚才，那曲子是不是自己改编过？我听着是昆曲，但又好像不全是。”
　　“我不是专业的民乐，所以比较随心所欲。有些套曲不适合埙，所以我只吹主旋律。”这个小胡子有点墨水，所以花臻总算有耐心回答了。
　　“哦，埙？不都是黑色的吗？”小胡子身边的姑娘却跟前几个查不多，立刻让花臻失了胃口。
　　“花臻，今天的杜鹃不少是珍品呢，你不带画板出来真是可惜了。”领队大叔背着挂着提着长枪短炮，看上去很有收获又很累的样子。
　　“我很少在现场画。不过拍了几百朵花。”
　　“啊！来来，哪个兄弟帮我拍一张。我这件衣服可是根据花臻的画设计出来的，原画真是美呆了。”
　　领队满头乱发，胡子拉碴，可精神极好。站在烂漫山花中，居然没有半点流浪气。
　　花臻犹豫了下。一个胡子大叔，配得上她笔下的花儿？在其他人起哄着纷纷按下快门后，花臻也迟迟疑疑地拍了今天的最后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