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请入瓮》墨若归去

77、第七十五章 血豸

　　冥谷入口。森然而混沌。

　　上次得了楚江王指点，再次寻得这里，也并非难事。入了冥谷，只觉得寒气侵体。上次来时毕竟是阳刚之体，也抵得许多阴寒。这次是刚回了元身，感觉自是不同。

　　前方一片乌漆麻黑，行了许久见粼粼波光，却渗着惨绿。江边没有那僵硬的渡者，一条船歪歪斜斜地停着，桨上已生了一层绿苔。

　　玄心上了船，一路凭着记忆往忘锦州划去。一路上江风阵阵，是刺骨的阴寒。水中有阵阵低啸，彷如雷鸣兽吼，甚至偶尔还有瘆瘆的女子哀呼。

　　江水翻滚着黑色的气泡，哀呼声一路婉转成了诱惑的嗓音：“下来啊，咯咯，下来啊……下来吧，咯咯……”

　　不省得过了多久，船已近岸。岸边有星点蓝火，映出江边那反着蓝光的一团红色，红得有些许的落寞。

　　船又近了些。玄心看清，那红色正是蹲在江边拨水的魔婴。

　　女婴小小的身体蹲坐在江边，一只细白的小手在黑绿色的江水中画着漩涡。漩涡中冒出沸腾般的泡泡，她便拿一只手指去一一点破，口中无聊地数着：“三千一百三十八个，三千一百三十九个，三千一百四……”

　　女婴忽而抬起头，使玄心看到了她白皙脖颈上的那道触目的红色疤痕。那是宸清上次留下的痕迹。

　　女婴眼睛眨了眨，目光竟渐渐暗淡下去，口中是稚嫩的童音，带着略微的不满，还仿佛像是撒娇：“你来啦！”

　　那语气仿佛玄心是她相约的朋友，而此刻小小的她正在为了朋友的迟到而赌气。

　　玄心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阵酸涩，想到自己此番是来取她的灵元，心下竟还泛起一丝愧疚。那女婴手指轻抬，瞬息划破了江上的一排气泡，歪了歪头：“咯咯，我等你好久了。”

　　玄心一怔：“等我？”

　　女婴抬头，睁大了眼睛，面上还挂着丝笑：“你不是来取我性命？”

　　仿佛纯稚的笑语落在耳际，玄心的心没来由的“咯噔”一下，她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女婴扁扁嘴巴：“你集齐了那人的魂魄，难道不想着帮他凝魂？这世上最好的凝魂之物是什么……咯咯，自然是我的灵元呀！”

　　这一番言语反而让玄心无话可说，她张了张口，全不知要对这婴孩说什么。那女婴不再理她，兀自低下头去点着气泡，口中碎碎地念着：“快好了，快好了……”

　　她顺着女婴的目光，望向江中的气泡，忽而大惊。

　　她心中一颤，再睁大双眼，直直望向那滚着黑绿色沸水的江面。才猛然发现，哪里是什么江水绿中掺黑，分明是惨绿色的江水中翻滚着成千上万的黑色虫豸！

　　那是有半截小指长短的黑虫，细长而无脚，游动得飞快，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钻入气泡。女婴每用手指点破一个气泡，那泡中的黑豸便顺势钻入她的指尖。

　　玄心大惊着一脚迈下船去，三步并作两步赶至她的身边，在远处不能看清的情景此刻毫无遗漏地映入眼帘：女婴露在红衣外的白色手臂，青筋和血管明显地蜿蜒，白皙的皮肤下阵阵拱动，一条条黑色的暗影在飞速地游动，那一层薄薄的皮肤吹弹可破……而那暗影游动的方向……是女婴的心脉！

　　下意识地一步上前弯腰抓住她的手臂，将女婴扯离了江边，小小的婴孩一阵呼痛，被拉入玄心的怀中。

　　她抬起头倔强地望着她，却更方便玄心发觉了她眉心的那点红光。

　　“你……”玄心脑中轰然一响，“你这是任由虫豸噬心，逼出自己的灵元？！”

　　女婴却皱了皱眉，没有答话，反而挣扎着从她手中抽出胳膊。一边活动自己的被扯得生疼的手臂。她抬头怔怔地望了玄心半晌。又扭过头去：“你知道什么？几百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几百年只能食人血液和魂魄……总也会腻的。”说道最后，女婴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透着落寞与迷茫。

　　“你……”玄心张口，喉咙却被堵住一般。

　　婴孩儿转过头来看她，嗤笑一声：“哼！只是便宜了你！”

　　玄心语塞，只下意识拉过女婴。这次女婴却没有挣扎，竟是软软地任她拉了过去，可见已十分虚弱。玄心心中一阵莫名抽痛，瞬息拔了腰间的匕首，电光火石在女婴手臂上割出一条血口。她迅速点了她的几处穴道，双指带起一道紫光，输进女婴的伤口。然而——

　　唯有几条黑豸被紫光吸出，其余的反而更加飞速地在她的皮肤下游走。玄心惊诧。女婴却“咯咯”笑得十分凄厉。

　　“没用的，咯咯，这是血豸。见了血，只会催促它们加速而已。血豸入体必要噬心而足，是无药可救的……何况，你救我做什么？”

　　玄心愣了一番。她委实也不知她为何要救这女婴，只是下意识地，不想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死去……

　　女婴不再说话，反而向她的怀中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任由手臂上的鲜血涌出，口中却发出似乎满足的叹息：“原来，温暖是这样的啊……”

　　玄心还有些怔滞，一只手却不由自主颤抖地抚上了魔婴柔软的发。一滴泪，顺着她的腮边，落到女婴的眼角……

　　“不知为什么，我，并不想看到你死……”声音轻得仿若自言自语。

　　“嘘……别说话，让我好好睡一会儿……”

　　……

　　半个时辰后。

　　红衣的女婴安详地躺靠在粉衣女子的怀中。若不是江中沸腾的黑水，和女婴毫无人气的青白脸颊。这一副场面看起来应是十分温馨。

　　玄心神思恍惚，低了低头，看见女婴额上那一点红光红得刺眼，似乎即刻便要喷薄而出。

　　她不知道这婴孩儿是在什么时候死去的。只知道她窝在自己怀中的小小身躯一刻比一刻凉了下去。直到半柱香前，已冰冷得毫无生气。

　　唯有她体内的灵元被逼至额心，一时比一时更加通红灼热。她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将这灵元取出，要么，等着它自己破碎，消逝至无。

　　玄心望了一眼魔婴惨白的小脸。心窝又是一阵莫名抽痛。她闭了闭眼，伸出两只画出一道印加，推向了女婴的额心。

　　只见她额心的红光渐渐弱了下去，直到变成淡润的红色光晕。从女婴的额头缓缓渗出……

　　片刻后，已化作一颗鸽蛋大小的红色灵珠，落在玄心的手掌。玄心神色动了动，又向那小小的身体里输了几分功力。

　　女婴缓缓张口，自口中吐出一颗无色通明的珠子，比适才那颗灵珠稍小，乃是她死去魂魄的凝结。玄心将两颗珠子揣入怀中，轻轻抱起女婴，向忘锦州深处而去。

　　地上的枯草仿佛被野火燎过，树上的干枝蜷缩扭曲，如魔鬼的指甲，锐利可怖而毫无生气。谁也不知道，在这样的忘锦州里。会有那样一个地方，那里盛开着大片火红火红的彼岸之花，那红色，彷如死去婴孩身上的红装，刺得人眼生疼又满目悲惘。

　　玄心默然地立了片刻，将女婴的尸体埋入了大片火红的花海之下。没了灵元和魂魄，又被血豸噬了心，这剩下的躯体，最多也只能算是一副空壳。然而这空壳却是彼岸花的好养分。抬起头时，那花似乎红得更加妖媚耀眼。

　　身心俱疲。待出了冥谷，却是大惊。

　　只因天冥两界交界处竟是乌烟瘴气，黑云滚滚。抬头去望那漫天黄土，一派浓烟竟是来自沉荒的方向。

　　玄心胸内“咯噔”一声，来不及细想，捏了个诀腾起云来，向着沉荒而去。心下预感却是十分不好。沉荒向来安谧，此番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准，是那沧溟着了疯魔，已然寻去沉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