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请入瓮》墨若归去

76、第七十四章 覆水

　　她看见他的喉结滚动，凉茶下了肚，他眯了眯眼，一脸冷颜，忽而自她的身上翻了下去。

　　他站在榻旁，背对着她，整了整衣衫。一头蓝发搭在肩上，反射着点点光芒，落在她的眼底，却是莫名的纷乱。良久，他缓缓转过身来，眸中的神光已十分清明，仿佛适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慢慢向榻边移了几步，黑色宽袍的下摆拖过光洁的地面。

　　他嘴角忽而划起一丝莫名的笑，泛着冷意却让她觉得些微落寞。他缓缓弯下腰，直到她的鼻翼感受到他的喘息，适才的炙热还没有完全褪去。

　　擎穆深深地望着她，许久竟问：“你怕么？”

　　她一时缓不过神来，此刻该是如何回答，她若说不怕，他来了兴致还要继续总是不大好的。这样想了想她道：“怕。”一边说着还想一边点头。然而脖子僵硬不能动弹，才省得自己还被封着穴道。

　　擎穆又笑了下，似乎带着点自嘲。直起身子，抬起手臂迅速地在她身上三处穴道来回点了三下。她忽而觉得浑身血液骤然流通，方才一直僵硬的身体一时瘫软下来。

　　她软了半晌，还是挣扎着支起身子，这时心下才泛起些后怕。想到方才擎穆若霸王将她硬上了弓。她事后倒是寻死还是觅活？是挥一挥手表示自己十分大度地穿衣走人，还是学那九重天上的百合仙子哭哭啼啼去跳了西湖？

　　不过提起百合仙子那档子事，倒是让她十分怀旧。只因此事，还是她初上天界时璃颢讲与她听的。

　　她当时觉得天界一切十分新奇，央着璃颢讲些趣事。璃颢磨她不过，便果真讲了一个他觉着有趣的趣事。

　　话说那百合仙子单恋东华仙君上千年。在东华下凡历劫之际，跑到凡界去与他相遇相知。怎奈东华那一世命格委实忒差，二人山盟海誓终于情定终生洞房花烛，新婚第二日东华竟罹患疫病撒手而去，临去前握了百合仙子一双纤纤玉手，声泪俱下，说要来世再续姻缘，若违此誓，愿天雷轰顶。

　　这个誓起得十分的好，将百合仙子感动得是一榻糊涂。待东华复位那日，迫不及待跑去要他履约。

　　谁料东华冷笑一声竟不认账。百合一怔觉着自己才是让天雷轰了顶。此事闹到天帝跟前。天帝也十分为难。然而那誓言虽是下凡历劫时所起，终归是出自他东华之口，二人也确有了夫妻之实，总不能作罢。于是便罚东华历了三道天雷。

　　却不想东华那一世凡劫未满的功德，在这三道天雷过后竟是圆满了，历过了天雷立时飞升了上仙。飞升回府之际路遇百合十分感恩地向她抱拳长揖。百合一时是又羞又恼，深觉东华玷污了自己，竟跑去西湖投了湖。

　　百合仙子自是没死，这事千百年来却传为一方笑谈。

　　玄心想到此刻浑身一阵哆嗦，望了擎穆两眼，连忙下了地。然而许是躺得久了，许是适才神经绷得过紧。脚挨了地的那瞬膝盖又软了下来，没来由向前一扑，恰被擎穆伸手接在了怀里。

　　玄心一时有些晕眩，身体缓过劲来忙离了他。抬眼望见他的深澈目光，又急忙躲开，无意瞥到了一旁的铜镜中。这才发觉自己胸前的两颗扣子还没有系，领口微微敞着，露出细嫩还带着吻痕的雪白脖颈和内里的白色衬衣。

　　脸上一红，忙伸手去系，却毫无征兆地被他握住。她手上一紧，随即抬头，用目光询问。他只低头望着她，眼中神光复杂难明，却不做声响，缓缓把她的手拉回到她的身侧。攥紧的大手松开，却又抬起，直到触碰到她的领口。

　　心骤然跳了一跳，玄心有些不解又惊讶地望着他。他的两只手却缓缓地在她的领口移动……她低头，看见他修长的手指一捏一捻，瞬息间便帮她系好了领口的两枚青色梅花扣。

　　大手在她的领口顿了顿，收回。她再看他时，他却早已恢复了漠然冷淡的神色。

　　她觉着些微尴尬，半晌，呐呐开口：“擎穆，今天，谢谢你帮我渡魂了……我这元身……用着甚好。”

　　他只瞥了她一眼，许久淡淡道：“你走吧。”

　　她怔了怔，回过神来知他是在逐客，忽觉着许多年来她一直无法摸清他的心思。不自觉叹了口气：“擎穆，那我走了。你……你好好保重罢。”说着转身离去。

　　行至门口，身后无甚动静。她一时竟觉着步子迈得有些沉重。抬脚到了门槛子上竟觉着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一时无从落脚。索性先抬了一手掀起门口珠帘，珠帘碰撞声音极其生动悦耳。她的心思忽而轻松明澈了不少，这一脚落在门外，身形却是顿住了：“擎穆，你我这些年来也是扯不清了。但是，我……我总也把你当半个亲人了，往后若是有事……你莫要抹不开。”

　　她不知擎穆在身后是个什么情形，半晌等不到他的回话待要回头去看时，却听到他闷闷的一声冷哼。

　　她笑笑抬了脚要离去。却忽然听到身后他一声言语。

　　他说的是：“留下，如何？”

　　风轻云淡。

　　整个身子僵直在那里，玄心怔愣着回想自己听到的话。

　　她不知一向狠戾淡漠的他是怎样说出的这句话。只觉着自己胸口一阵酸涩。她忽而想起当年他的温存他的乖戾，想起那些日夜的共处，想起他弯下腰看她时的一瀑蓝发。

　　她胸口堵了一堵，垂了垂眸：“擎穆，抱歉了。”

　　身后那人默了半晌。周围彩色珊瑚的光芒明了又暗。

　　“你走吧——今后，你不再是西海的……四王妃了。”

　　玄心一惊，手上一颤碰乱了珠帘又是一阵乱响。呐呐地开口应了句好。随着这个“好”字就要出口的本还有一句“多谢”，却是被她生生吞了回去。她不知他这话倒是个怎么表达，是说他要休了她还是要还她自由？

　　若是前者，她这一句多谢未免有些傻气，若是后者，她这一句又显得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一番对话后，身后又静默了许久。她在原地停了半晌，周围静得有些妖异。她想此刻他大约不想再与她说话，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一步步远离海神殿，也远离殿内的那个男人。心中彷如一块静谧的空地，却不时有水滴滴落的声响，水滴落地，四溅的水花可能还折射了一两点光芒。但终归，还是要恢复暗淡。

　　而覆了的水，也再难收。

　　回去漱玉阁时，眉音还在睡着并没有醒来。玄心带了崔行之那身子，恍恍惚惚便回了方诸。

　　海神殿内，蓝发的男子静默地坐在榻边，手边的锦衾还带着些微没有冷却的温度。他目光带着少许落寞，似乎还有一丝迷茫。指尖在触到了锦被时，微微蜷了蜷。许久，他缓缓抬头。半眯着的眸中寒光一闪：“海青，缀霞宫的那位，我今后……不想再见了。”

　　宫门外隐隐传出一声恭敬的回应。

　　方诸山，一处石碑前。

　　粉衣的女子与玄衣的侍卫一前一后地立着，神色稍许恍惚和哀伤。二人身后，多名玄衣人垂首而立。

　　青石的碑面，却无一字，单单雕了几枝海棠，零星地开着。

　　玄心望着石碑，许久缓缓绽放出一个笑容：“行之，你放心，我即刻起身去忘锦。这次，定能将他救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