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风流》倦袖女子

2、二、愉美人

　　此时沈大公子一招借妻逃婚之计功败垂成，正垂头丧气地跟追夫女侠李姑娘隔桌对座在风流院后院，一旁是笑吟吟等着看戏的沉姑，场面霎是活泼。
　　在一旁听了半晌，沉愉总算差不多听明白了所谓“不是故意的”是个怎么回事。原来前几日朝廷开科武试，沈轻欢恰对上女扮男装扰乱科场的李月尘，过招之时一个失手……就发现了她的女儿身份，当时虽未点破，不料过后却被这姑娘当门一拦，说道她爹说了，若谁最先识破了她的身份，就非娶她不可。
　　沈公子对这么一个从天而降的美貌娇妻却是不甚热情，……其实是非常不情愿，于是婉言谢绝、再三推辞、直言相拒再到义正辞严，以上诸方一应无效之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拔脚就跑。
　　结果就是被李月尘满城围追堵截了三四天，最后撞进风流院，演出了一场情深深雾蒙蒙。
　　至于究竟是怎么一个“失手”法，在两人围绕“失手”这个话题纠缠了两刻钟后，也略现端倪，不外乎动手动脚之间摸到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这么说起来沈大公子还真是冤得很。
　　两个人在“失手”和“成亲”之间的关系上讨论了半晌无果，眼光齐刷刷地向在场唯一的闲人投过来，李月尘抢先开口，依然理直气壮，“你说，他是不是应该娶我？”
　　沈轻欢可怜兮兮地瞅着沉愉，脸上分明写着“救救我罢”四个大字。沉愉一手托腮笑得极为善良，善良得简直有些诡异。转了转茶杯，她诚恳地道：“沈公子既然不愿娶这位李姑娘，我倒是有个好办法。”
　　两人齐问：“什么办法？”
　　沉愉露齿一笑，“沈公子的一位红颜知己现今正在这里，已苦等了沈公子近十年，李姑娘的事情暂且不提，沈公子且了结了这桩公案再说，如何？”
　　“啊？”两人异口同声，神情颇为一致，“我/他什么时候有这个‘红颜知己’的？”
　　“咦？”沉愉嘴里诧异着，面上却悠闲得很，说道：“莫非沈公子不肯认账……”
　　一句未了，忽听“哗”一声脆响，三人眼光顺着声音往楼上望去，只见二楼回廊上一位仙姿飘逸的仙姑正扭身迈步，无巧不巧地恰撞上一位富贵公子。
　　一个道姑，一个公子，霎有意趣。而且这道姑还是个鬼鬼祟祟形象大败的道姑，这公子还是个假装斯文实则一脸纨绔的公子，于是瞧来更有意趣。
　　但见那公子手摇折扇作风雅状，一脸惋惜地道：“可惜了一个官窑柳枝瓶。仙姑下次还是扔那个玉颈瓶罢，如今柳枝瓶的身价涨得越发快了，这一个若不扔下去，过几年只怕要翻一番呢。”
　　邓仙姑的神情十分囧异，扔花瓶被人抓了现行，这不是明摆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怕沉愉说么。瞄一眼撞上的不速之客，再瞄一眼坐在楼下的沈大公子，仙姑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张口就道：“放着眼前事不说，说别人作什么？难为咱们沉姑等了沈公子这么久，公子你难道把她给忘了？”
　　这话一说，李月尘眼光刷地回到沉愉身上，却见她好整以暇地放下茶杯，状似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也好，既然如此，还是我嫁了罢。”
　　此话一出，全院轰动，众人表情异彩纷呈。
　　沉愉起身拍拍衣服，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随随便便把自己给嫁掉了，眼波在楼上楼下四人脸上一转而过，微微一笑道：“来者是客，诸位请随我来，清茶一盏，小叙一回，岂不好？”
　　众人皆在震惊中，唯有楼上那折扇公子摇头晃脑道：“久闻沉姑风雅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甚好，甚好。”
　　折扇一收，他略微弯腰，对身边之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彬彬有礼地道：“仙姑请。”
　　邓仙姑衣袖一甩，大步开出，脸上，分明是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

　　厢房中小小花厅，花梨木几，淡青帘幕，素雅怡人。几人落座，小丫头端上茶果点心，众人各自通报了姓名，那富贵公子名叫木仲，是个药材商人，本籍不在京城，乃是为察看自家药铺，顺道浏览些京师风光，恰巧到了风流院。
　　沈轻欢与李月尘各自报过姓名，待到邓兰操时，却是沉愉代为介绍道：“这位仙姑姓邓，俗家名唤兰操，沈公子可识得？”
　　沈轻欢似是大为诧异，上下瞅了她几眼，道：“猗音院的兰操姑娘？”
　　沉愉微笑，“现在是玄音观的邓仙姑。”
　　沈轻欢“啊”了半晌，半吞半吐地冒出一句：“你……不是……真的……罢？”
　　兰操干笑，沉愉微笑，木仲好奇，李姑娘——神色很不善。
　　话说十年前还是几年前，沈公子路过京城回家途中，偶尔听到个和自己有关的大新闻，说是京城猗音院的头牌姑娘邓兰操，因见了他一面后顿生爱慕之情，立意此生非他不嫁，搬出全部积蓄来赎了身，出家做了女道士，专等他再来。
　　在这之前，沈轻欢也听过兰操姑娘的大名，据说琴艺超绝，气质如仙，多少人想要与谈几句都不可得，然而这位神仙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他却是不知道的。是以在听说了上述传言之后，仔细想了几天也没想出到底什么时候见过她，于是也没把这事当一回事。
　　不料今日当场对质，邓姑娘当真变成了邓仙姑，实在是吓得他不轻，顿时有未出虎口又入狼窝之感，呆了半晌，开口便道：“你是在哪里见过我的？”
　　邓兰操喝了口茶，又喝了口茶，又想再喝一口茶。
　　“茶水已经没了。”木仲很诚恳地提醒她。
　　兰操咳咳两声，放下茶杯，目光闪烁形容猥琐，实在没有半分“气质如仙”的韵味，干笑道：“神交，神交而已。”
　　于是李月尘一口茶喷了出来。
　　木仲拱手道：“邓仙姑如此痴情，在下佩服，佩服。”
　　“神交啊……”沉愉慢悠悠地道了一声，继而颇为可惜地摇摇头，“可叹神交十年，今日才得一见，便缘分乍断，生生看着人家与别人定了好事，可惜得很啊。”
　　兰操干笑两声，“可惜得很。”
　　“不如——”沉愉托腮想了想，认真道：“若兰妹妹不介意，不如我们一同嫁了沈公子，今后仍是好姐妹，也不枉你我好了一场，如何？”
　　此话一出，邓兰操呆滞，沈轻欢大惊，李月尘好不容易缓过来，正喝水顺气，顿时又是一口茶喷出来，连进来送点心的小丫头也是手一抖，“哗啦”一声摔了茶盘子。唯有木仲摇着折扇很是认真地点头，道：“甚好，甚好。”
　　正是一惊未平，便见沉愉若有所思地转向李月尘，道：“不如——李姑娘也一起？”
　　木仲摇扇点头，“甚好，甚好。”
　　话音未落，李月尘拍案而起，叉腰大吼：“好你个头！本姑娘才不跟别的女人抢男人，要嫁你们嫁，姑娘我不干了！”
　　众人目瞪口呆，沉愉微笑得很愉快。半晌兰操飞快反应过来，连忙加上一句：“啊，既然这样，沉姑我就不跟你抢了，那个……出家人啊，六根清净不染凡俗，阿弥陀佛……啊不是，无量天尊，贫道已归三清，此话休得再提。”
　　场面急转直下，木仲望向最后剩下的王老鸨，只见沉愉轻轻一叹，道：“既然如此，我独留又有何趣，”她眼神悠悠凝注于对面的沈轻欢脸上，几分哀怨几分清愁，叹得如烟似缕，“那便散了罢。看来我与沈公子今生无缘，终是……强求不得……”
　　三人一脸呆滞，李月尘一脸同情。就在她忍不住想安慰几句的时候，沉愉端杯，脸上风云突变，满面笑吟吟道：“诸位请。”回头叫丫头：“香砚，上点心。”
　　李月尘一阵茫然，回见众人各个或微笑或哭笑不得的表情，愈发茫然起来。
　　那边小丫头如梦初醒，连忙收拾起摔破的一地瓷片，站起来应声：“是，马上。”说完立即回身开门，抬腿迈步，这一迈，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门外站着个青衫布衣的年轻男子，容颜文秀颇有书卷气，小丫头抬头一看脸一红，忙问“公子找谁”，只见他微一点头，望向房内众人，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地道：“沈轻欢沈公子可在这里？”
　　沈轻欢应声：“在。”
　　于是文秀男子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卷轴来，一手托举至眉前，正色说道：“沈轻欢接旨。”
　　霎时满室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