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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风流院 ...

  •   大宋兴平二年,立国已近百载,正是国运日渐昌隆之时。
      东京汴梁城,乃是国朝第一等繁华富贵之地。东为皇城,西为市坊,北为民居,南一带尽是瓦舍勾栏,烟花巷陌。
      城南甜水街西一里,便是繁闹烟花中一个颇有盛名的所在,叫做风流院。
      风流院自然是一座青楼。
      这日天已近午,风流院的院门刚开不久,因为有当家老鸨的访客到来,比平日早了许多。
      今日的访客是当家王沉愉的旧识,当年也是汴京南城的一枝香花,猗音院的头牌姑娘,名唤邓兰操,而今则是玄音观的女道士,该唤一声邓仙姑。
      今日邓仙姑趁着晴光踏春而来,花下闲聊正至猥琐惬意处,忽然不知哪里一阵风似地冒出个人影来,还没看清,又一阵风似地溜进某间厢房,乒令乓啷门窗一关,没了动静。
      兰操姑娘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泼了自己一身茶水,赶忙掏出绣着清雅兰花的手帕,一边擦衣服上的茶叶一边问:“你们院子里几时有这等豪放的客人了,这才什么时辰,就火烧屁股似的跑来。不过——那不是你的屋子么,这位莫不是来找你的?”
      对面坐得悠悠闲闲的风流院当家眼皮也没抬一下,悠悠闲闲地道:“我怎么知道?连个脸儿也没看清楚。”她托腮笑很是风流宛转,“不过,他若是找我,怎么我坐在这里他不找,倒找去我的屋子里了?”
      话音未落,只听前边偏厅里一声瓷器摔碎的脆响,接着一位姑娘单身一人以横扫千军万马之势冲出偏厅,踩倒院中无数娇花,最终站到二位老鸨面前,气喘吁吁道:“他跑哪里去了?”
      顿时两双目光齐齐望过来,都是一样饶有兴味,兴趣盎然。
      眼见着面前两位仿若台下看戏一般,姑娘顿时怒了,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叉腰便吼:“沈轻欢,你给我出来!”
      “咦?”
      “啊?”
      这一声吼完,沉愉兴致越发盎然,兰操姑娘表情却有些囧异,眼睛四下一瞄,站起来拍拍衣襟就要走人,“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站住!”姑娘威风凛凛地衣袖一挥把人拦下,“你们把他藏哪儿了?不说清楚,谁也不许走!”
      一句话完,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扰乱风流院的罪魁祸首一脸悲戚地站在门口,分明是个风流潇洒的翩翩公子,却是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架势,叹气道:“李姑娘。”
      姑娘闻声抬头,大喜又大怒,“说吧,你到底什么时候愿意娶姑娘我?”
      公子哭丧着脸道:“李姑娘,在下是真的、真真的不是故意的,求姑娘大慈大悲放过在下罢,在下上有老下有小……”
      “什么?!”姑娘音调立时抬高一百八十度。
      公子立即改口,“小还没有,但是风流浪荡不正经,实乃绝世难寻的纨绔之徒,姑娘何必把大好年华如花美貌浪费在区区不才身上,还是早早回心转意痛改前非觅得个温柔善良才貌俱佳的良人夫婿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从此与不才在下相忘于江湖的好,姑娘你道好不好?”
      姑娘理直气壮道:“不好。”然后遥指某人大声宣布:“我李月尘非嫁你不可!”
      公子彻底呆滞,半晌,“就算我已经有情人了?”
      姑娘瞪眼,“只要没成亲都不算!”
      公子心一横,“如果我已经成亲了呢?”
      姑娘愣住,“你跟谁成亲?”
      “——她。”衣袖在风中飘了两飘,手指尖转了半圈直指向花下悠悠闲闲坐着看戏的某位老鸨,“就是她。”
      沉愉这里拈着茶杯靠着竹椅看戏看得正惬意,不料冷不防被台上人扯进了戏里,于是扭头瞅瞅姑娘再瞅瞅公子,喝了口茶琢磨着再添点乱,还没开口,便听姑娘疑道:“你真跟她成亲了?几时成的亲?”
      公子作正经状,道:“我与她虽未成礼,却已有……”后面省略若干词,以供听者充分发挥。
      于是姑娘瞄一眼仍在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的某老鸨,瘪嘴道:“你喜欢她?”
      公子作深情款款状:“沈某早有心上之人,还请姑娘恕罪。”
      半晌,姑娘由气鼓鼓变成气瘪瘪,郁闷道:“好吧。”想想又大怒,“那你怎么不早说!害姑娘我追得这么累!”
      公子大汗,“羞于启齿,羞于启齿。”
      姑娘怒,“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羞的!”话毕忽然大悟,遂又怒,“难道你嫌她是青楼女子,不好意思讲?”言罢拍桌道:“青楼女子怎么了,你要真心喜欢人家,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
      公子呆滞片刻,然后道:“姑娘真乃才思敏捷,飞动腾跃,在下汗颜,汗颜。”

      时已近午,风流院中该吃早饭了。由于李姑娘大清早勇猛追夫差点砸了场子,于是一众姑娘们起得都比平时早了些,各个或推窗或倚门或大摇大摆地站在院子里,呈围观之状声势浩大地把眼光瞄向了后堂小院。
      然后在沈轻欢衣袖一挥一根手指指向沉愉并清脆地说了一声“她”之后,集体目瞪口呆。
      且说沉愉作为风流院的老鸨,“风流”二字那定然是当之无愧的。当年愉美人名满烟花场,倾慕她之人与她倾慕之人那是数不胜数,她自己对这些风流韵事也没什么避忌,兴致来时便与姐妹们说上那么两段,是以院中姐妹们若见了沉愉的某位恩客情郎,是绝不会惊讶的。
      但是若见了沉愉的“夫君”,那是绝对要惊讶的。
      就算还只是个“准夫君”。
      青楼女子难从良,若从了良自然从此离青楼远远的,安分守己地窝在某家的深宅大院里做个小夫人——自然是小夫人,正室夫人那定是不可能的。
      众家姐妹们揣测着以沉愉的性子大约是很难有可能乖乖窝在某个小院里,是以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夫君”,眼光是各种的生鲜火辣。
      且说李月尘理直气壮地教训完前“夫”后,大步上前把桌子一拍,众人一片惊呼,只怕这位姑娘一怒之下把沉愉给吞了,一时之间纷纷抄起脸盆扫帚香粉盒之类,正蓄势待发,只听李姑娘豪气万千地道:“既然他说要娶你了,这事就包在我李月尘身上,他要是敢出尔反尔,姑娘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来!”
      沉愉仿佛兴致很盎然,眼波自“准夫君”身上宛转而过,道:“怎么讨?”
      李月尘哼哼两声,气贯长虹地吼道:“废了他!”
      一旁的沈轻欢顿时打了个冷颤,大惊道:“你你你这是公报私仇……”
      李月尘瞪眼:“难道你抛弃了本姑娘不算,还要再抛弃一个?”
      沉愉慢悠悠地道:“他岂止是抛弃了两个,全天下为了等他独守空闺的姑娘不知有多少,或遁入空门,或枯守荒村,也不知他究竟负了多少约,空许了几多媒聘呢……”
      她笑意盎然地瞧了沈轻欢一眼,那眼波幽怨娇柔风流宛转,语声媚如春烟,实能销魂酥骨。那个“呢”的尾音拖得尤其意味悠长,以供听者充分发挥。
      沈轻欢的表情由愕然到呆滞。如此美貌与奸诈并重,风流与邪恶共存的奇葩,今日可叫他给碰上了。既然遇见此等奇葩,自然应当一问芳名,于是叹曰:“还请姑娘赐教,区区不才今日是撞到了哪位尊神手里?”
      沉愉含笑举杯,带着三分风流,二分宛转,一分娇慵,道:“妾身王氏沉愉,风流院当家老鸨一名。郎君既许媒聘,敢问何时相迎?”
      沈轻欢瞪大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右右左左下下上上打量了她好几十眼,沉愉手拈茶杯坐得悠悠闲闲笑得娴娴淑淑满眼的奸邪诡诈,连一边的李姑娘瞅她瞅得都忘了继续发飚,半晌,沈轻欢吐出仨字:“愉……美人?!”
      沉愉放下茶杯,款款起身,优雅地微微一礼,“而今妾身已是人老珠黄,当不得如此称谓,且唤妾身一声‘沉姑’便是。”
      当年的愉美人,今日的风流院当家老鸨沉姑。
      沈轻欢望了她半日,张口便道:“愉美人,你怎么——学坏了?”

      且说沉愉正当年华的那几年,也算得上是名满江湖的人物。若说两人的见面,还要说起沈轻欢少年时某一次偷偷溜出家门准备闯荡江湖的事情来。
      那时才溜出家门不到半天的沈小公子江湖经验为零,于是干出了大晚上到处找渡船这种没谱的事情。偏偏他沿着河岸这一路找一路望,正巧望见了一艘极大的画舫,那画舫上一干少年才俊,还有一个极娇嫩柔婉的小少女。
      当年的愉美人美丽温柔善良多情,标标准准一个青楼才女。可惜沈小公子正心痒欲上前与众同乐时,冷不防被人一把揪住了脖领子塞进麻袋劫回府去。
      憋憋屈屈被扛回府的沈小公子事后面壁思过时顺便总结了一下失败经验,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果不是看那个愉美人看走了神,他定然不会如此容易便被抓到。
      于是当年的小少女不知不觉与沈小公子结了仇,沈小公子天天心心念念着长大以后回来报仇,不料沈小公子变成了沈大公子不久,愉美人便淡出烟花,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而已经变成了沉姑的小愉美人,自然也无从知晓这一段在沈小公子心里纠结了许多年的恩怨。
      可巧今日,冤家相遇,美妙非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风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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