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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罂粟 ...

  •   孝宗一朝之后,复楚王朝开始走入平庸,直至走向衰落。如流星划过天际,再怎样光华耀目的开场,都敌不过最后暗淡的天意。江山又传了几代,青台中也住过无数美人,然而自小在权谋中长大的人们,计策盖过了真心,故事虽多,也是乏善可陈。无非今日这位算计那位,明日那位报复这位,面上风平浪静,内里暗流汹涌,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
      就这样,江山传到复永乐手里。他是个昏君,没有明朝永乐帝的果敢威武,却是人如其名地只愿永久享乐。皇室出纨绔,他是很出格的一位。
      复永乐喜欢女人,只要是足够漂亮的美人,是否嫁过人不重要,寡居的孀妇也可选进青台来。忠良之臣多行劝谏,不过复永乐这样的人,是不会听从的。

      论起这些女人,来路最残忍的就数得到闻莺了。
      永乐出宫闲逛,路上有个迎亲的队伍,新娘上轿时微风吹起她的盖头,闻莺眉目低垂,半是辞别父母的悲戚、半是将为人妇的娇羞。装扮并不华丽,那容貌却是过目难忘。
      永乐见色起意,手起刀落,杀了马上的新郎官,将闻莺劫入青台。
      她也吵过、砸过,一哭二闹三上吊,终归是做了他的女人,封在美人位上,封号取一“丽”字,将那以色事人的地位摆了个分明。

      时年复永乐十九岁,即位已有四年,身边的女人他自己也未必数得清,故而能在青台站住脚的女人们,美貌之外也都有些个手腕。闻莺不过是个十七八岁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儿,连个像样的出身都没有,她们并不将她放在眼里。
      贵妃赵氏父亲官在都察院左都御史,贵妃略一授意,他便和手下几个言官不经意谈起此事,言尽于传闻中丽美人之绝色,并不点破意图。这些言官里果然有个初出茅庐的上书弹劾,以闻莺之事,直指皇上暴戾好色。却说这贵妃父女二人,手腕也用就在这儿:那几个言官不是随便找来的,多是而今的礼部侍郎——德妃李氏的父亲——做主考那年的进士,算得上李家门生。如此一来,便是皇上怪罪下来,那罪名也大可往李家头上推,至多不过是个查无实据,也就不了了之。
      永乐果然大怒,也因了这事儿一时不好太宠幸闻莺,不过历朝历代都有不杀言官的传统,风头上也不能下手太狠,只得把上书的言官拖出去廷杖二十。哪知一廷杖,事情闹得愈发大,言官们以此为荣,大有些要“文死谏”的架势,那奏疏雪花片儿似的飞来,饶是永乐不怎么批折子,看着也是烦心。
      一群娘娘们正等着看闻莺被压得不能翻身,果然有了消息,说闻莺在芙蓉阁里面悬梁自尽了。正忙着封锁消息不让皇上知道,却不料接下来的消息已是皇上赶到芙蓉阁。这才知道那闻莺要闹起来之前已先派了人去给皇上报信了。
      再说这闻莺醒来的时候,永乐正在旁边。她睁着一双盈盈的眼睛,将屋子里陈设都打量了一遍,极懵懂地向着永乐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啊?”做出来的是一副失忆模样。太医也道有这么个可能,一时永乐是信了,别人那儿却是真假难辨。若是真的还好说,若是假的,这闻莺便成她们的麻烦了。
      当晚永乐一直在芙蓉阁,闻莺小心翼翼地始终不敢与他接触,不过试探着问了一句:“皇上是有事不高兴吗?是不是闻莺又做错了什么?”
      永乐还带着三分气,道:“跟你没关系,说说也无妨,朝廷里有人惹朕生气,可是朕还奈何不了他们,你说可气不可气?”
      闻莺歪着头,困惑道:“皇上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了,还有谁是皇上也奈何不了的?”
      “唉,”永乐叹了口气,“谁说当皇上好的,整天一大群的人等着挑朕的毛病。结果呢,先祖偏偏立了个不杀言官的规矩。朕想着,打烂他们屁股就能打怕了吧,结果这帮家伙还一个个地找朕来讨打,真是碍眼。”
      “言官不能杀,可是言官不是言官了,就没人碍着皇上了啊。”闻莺说得认真,却是很天真的样子,那眼睛纯粹得孩子一般。
      永乐听得这话眼前一亮,心里霎时有了计较,面上便露出喜色来。
      闻莺开心笑道:“我就说嘛,皇上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谁也不能忤逆了皇上的。”
      次日永乐将言官里骂得最凶的几人调职,再过了半月,寻别的由头把他们斩首示众。
      闻莺轻描淡写,将贵妃的攻势尽数化去,稍带借了这个机会,把自己和永乐之间的隔膜也消去了,不动声色的大获全胜。

      一月后闻莺晋为丽婕妤,几乎专宠,大大抢了别人的风头。换做旁人未免恃宠而骄,然而闻莺愈发谦卑下去,让人寻不到错处。有人打翻了醋坛要发无名火,闻莺也只默默忍着,不过就是永乐去时会“不小心”听见丫鬟们的抱怨罢了,闻莺是从不向他告状的。
      专宠之下,闻莺很快有了身孕。永乐晋她为昭媛,为此专门把原来的昭媛郑氏将为婕妤。
      此时闻莺已大致摸清青台诸人间的关系,这位郑婕妤是琳妃冯氏手下,故而闻莺去拜访了琳妃娘娘,求她做自己腹中胎儿的义母,还答应孩子出生就交给琳妃抚养。琳妃位分虽高,奈何宠爱不比从前。眼下三夫人的位子都空着,以她的出身容貌,自然想去争上一争。永乐毕竟还太年轻,膝下无子。若收养闻莺的孩子,自己多个孩子必然是好事,更何况捎带着能把这位皇上的新宠也收到自己麾下,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琳妃自然不推辞。
      闻莺清楚,她这一答应,就断然不会让郑婕妤暗下黑手,旁人的暗害也会帮着自己提防,于是乐得安心养胎,在永乐看来自然格外贤惠。

      她不方便伴驾,永乐也是要找别人的。与其是那些位高权重的娘娘,不如是新面孔。于是闻莺遣人在宫女中搜罗标致人物,仔细考量之后收为己用。这项工作她一直进行了多年。
      她生下个男孩,皇长子,自然格外尊贵。她依约把孩子交给琳妃,捎带着还求永乐封琳妃为琳韵夫人,迁入翠微宫。如此三妃空出一位,永乐便封闻莺为丽妃,赐唐棣宫。她借机进言,当日为升自己的位分,降郑昭媛为婕妤,自己心中一直有愧。于是永乐恢复郑氏昭媛的位分,额外赐了一斛珍珠。
      册封庆典上,琳韵夫人是最尊贵的那位,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永乐最想封的还是闻莺。不忘恩惠、少结冤家、多培帮手。至此,闻莺进入青台不足两年,已让人再不敢小视。

      又是两年,闻莺生了个女儿,晋为夫人。
      永乐跟她一起商量封号,闻莺装作不经意道:“这个丽字不好搭配,不如就换个别的,依臣妾看,那妩媚的妩字就很好。”
      “也好,朕最喜欢你眉眼间那份风情,便叫做眉妩夫人,你看如何?”
      闻莺欢喜地答应了。
      经历近四年的时间,闻莺踏足关雎宫。拜她的手段所赐,皇后已经只剩了个名号,闻莺成为青台最尊贵的女人。

      新年里天降大雨,黄河决口。闻莺却鼓动永乐搜集民间珍宝,修筑高台以供宴乐。永乐所幸把一应国事都丢给太监们处理,自己再不上朝听政。朝廷里清白正直的受排挤、中饱私囊的也无人惩治,一时民怨沸腾,农民军揭竿而起,与大楚的军队开始了漫长的鏖战。
      而青台中享乐依旧。闻莺荐了一位新的美人给他,美人名唤白莞妤,擅歌舞、好音律。永乐被迷得丢了魂儿一般,甚至连闻莺都顾不上了。
      两月后,皇长子中毒身亡,所有证据都指向贵妃娘娘。后来贵妃被赐死,她父亲被连累着丢了官位。琳韵夫人再没了依靠,闻莺那段日子哭昏了好几次,不由得永乐不怜惜。
      三年之后,永乐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闻莺让太医细细地查,竟发现白莞妤暗用虎狼之药。于是白莞妤被人送了根白绫,青台中所有的宠爱,又回到闻莺身上。
      十二月里,永乐病倒。

      祸不单行,他膝下最后的儿子,已立了太子的嗣宗,忽然暴病而亡。
      闻莺是笑着对他说出这个消息的,边笑边打理着自己的金丝珐琅护甲,一派悠闲惬意。
      “噢,对了。听说半壁江山已经落在逆贼们手里了。”闻莺就坐在床边,对他嫣然一笑。
      永乐悚然一惊,坐起身子又倒下去,不肯罢休地指着闻莺,“你……你……”地叫了好几声,却是憋着说不出话来。
      闻莺笑得愈发妩媚,用那魅惑的语调缓缓道:“臣妾可是一早就打算做妲己、做褒姒的。皇上口口声声说什么都依着臣妾,没想到事到临头了,却不肯做商纣和周幽。真是让臣妾好生失望。原来皇上的誓言,都是不作数的么?”
      永乐被气得连声咳嗽,道:“闻莺……朕待你不薄!…咳咳……当年你…朕带你进青台,给你……给你荣华富贵……世宗对婉清夫人、孝宗…咳…咳咳……孝宗对舒云皇后…也不过如此。你……你说……你为什么要负朕!……咳咳……”
      “皇上觉得,一切都是臣妾的错了?臣妾可从来没打算当婉清夫人,更不想做什么舒云皇后。因为臣妾心里清楚得很,皇上您根本不能跟世宗和孝宗相提并论,您不配。世宗每天忙到什么时辰您知道吗?他虽然宠爱婉清夫人,可就算是在婉清夫人刚离开的那段日子里,他也没有耽误过一件国事。孝宗对舒云皇后是专情,不过他可是从来没有因为舒云皇后荒疏政务。”闻莺说到这儿微微一顿,伸手用长长的护甲指着他的脸,“皇上您,做的是桀纣桓灵的事,还自以为是尧舜的功业,臣妾都想为您羞上一羞哟!臣妾是做了祸水,不过归根结底,一切都是因为皇上是个昏君。别人都能怪臣妾,可是皇上啊,只有您怪不了臣妾。是您把臣妾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呢。”她轻巧地笑出声来,那美丽的面容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有些妖艳,细长的眉眼一如勾魂的女鬼,永乐不觉被吓丢了半条性命。
      “你什么都没忘?!”
      闻莺冷笑一声,那声音愈发凄厉,刻意拖慢的音调带出十二分的诡异:“忘?臣妾怎么忘得了啊!皇上待臣妾多情深意重,为着一面之缘就杀了臣妾的丈夫。昨天晚上他还托梦给臣妾呢,臣妾跟他说,臣妾这就把当年害他人送到他那儿去,让他把十八般刑具都准备着,别怠慢了贵客,皇上您说是不是啊?”
      永乐背后洇出细汗,细密的一层。风吹开了窗子,闻莺没有去关,永乐便是浑身一个寒战。这张看了近七年的脸,总是温柔地微笑着的,从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让他觉得可怖。他挣扎着咒骂道:“闻莺,朕……咳咳……朕是天子,你不会……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些年臣妾害的人并不少,臣妾也没想过要有什么好下场。臣妾一心只想毁了皇上你、毁了你的江山,给臣妾的丈夫陪葬!不妨告诉皇上实话,皇上的两个儿子,都是臣妾下手杀的。对,皇上也意外吗?臣妾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就是这样!在皇上身边的每个日子,臣妾都是为报仇活着的。臣妾要杀了皇上所有的儿子,让皇上变成无后之人。臣妾要让皇上变成复楚王朝的罪人。最后臣妾还要皇上的命。不过臣妾不会自己动手的。皇上以为,白莞妤手里的药,是谁给她的?臣妾只是没想到啊,您这么快就要死了,只怕您是做不成那亡国之君啦!”
      她说完,去把那窗子开得更大,而后离开了他。

      当年她也曾有机会做一个羞涩的美娇娘,相夫教子、终老一生。那马背上的男子,是她青梅竹马的此生挚爱。可是都被打破了,她的生命从此走上不归之路。
      闻莺站在九重宫阙之间,似乎看到万里江山。她为报复他一个,连累了天下人。这份罪业,就让她到了阴曹地府再由判官来定吧。
      她飞身跃下,耳畔风声在她心中奏起滴滴答答的唢呐,她有个迟到了七年的约,她将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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