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望》醒初

8、封剑山庄 下

　　不多时，有管家来请用午饭了。昨日晚饭是在后厅用的，今日多了几个人，不好再用那小屋子，便开在偏厅。桌上菜色也不同，丰盛了许多。江南菜色都甜，四个凉菜里就有一个蜜枣、一个脆鳝，都是糖浆里滚过的。宋剪烛最好这口，全桌上就他最欢。
　　乔却山是北地来的，虽然也在江南定居了十几年工夫，但是骨子里的习惯终究难改，许多菜色碰也不碰，只看着别人吃。
　　甜点上来，一看是酒酿圆子宋剪烛就乐了，给自己盛了一碗吃个不住，也不管别人看他好笑。
　　乔却山不爱甜食，对这酒酿倒好似挺喜欢，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吃。
　　宋剪烛哪里管别人，正埋着头，就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是拿甜汤洗脸怎么？看你那饕餮样。”
　　乔却山应声道：“颜儿，不得无礼。”
　　宋剪烛抬头，随手用袖子抹抹嘴，一看原来是乔小姐，正倚着垂花门笑，身后就是那个丫头，也正用手巾掩着嘴笑。
　　乔袖风见妹妹来了，惊讶道：“你怎么来了？姑娘家家，赶快回屋去。”
　　乔小姐嘴巴一撅，不高兴了。乔袖风见了，赶紧又添上一句：“乖，一会儿哥哥陪你玩。”
　　乔小姐见满桌人都眼观鼻鼻观心故作正经，自觉这个笨哥哥叫她丢人了，一跺脚嗔道：“谁要你陪我玩？我也十六了，过两个月就十七，不是小孩子了。”
　　乔袖风被妹妹说得一缩脖子，只得哄道：“是是，是大姑娘了，大姑娘就不该抛头露脸的，你先回去罢。”
　　乔小姐纤纤玉指一指，怒道：“你又哄我！”转而向乔却山求救：“爹，你瞧，哥哥又把我当小孩子。爹说过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哪里这么多讲究。”
　　乔却山脸上掩不住的笑意，道：“颜儿说得对，无需管他许多。”
　　乔小姐高兴了，直瞥乔袖风。
　　“可你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里爹爹跟朋友吃饭，一会儿再陪你。”
　　“爹——”
　　“听话。”
　　乔小姐还不肯，正要闹，忽然眼珠一转，匆匆回去了。
　　一会儿门口闯进两个少年郎来，小厮打扮的端过个坐墩放在桌边，打头那个一脸得意的坐下，朝着乔却山直摇扇子。
　　乔却山看着这少年，头痛不已。
　　宋剪烛看见这两人进来，险些被酒酿呛着，连忙放下碗直咳嗽。这二人不就是跟着进了山庄就莫名消失的颜湛桥与他的小厮么。
　　“别介意，各位接着用饭，我就是坐坐，别介意。”颜湛桥摆摆扇子道。
　　乔却山嘴巴半张着，只挤出两个字：“胡闹。”
　　宋剪烛终于忍不住，慢慢弯下腰把脸埋在袖子里，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颜湛桥明明说了别介意，却又对宋剪烛道：“宋公子，前日你帮过小生，小生还不曾好好谢过你。”
　　宋剪烛暗地里皱眉，出手相助的明明是金冲，怎么都算在他头上。
　　颜湛桥又说：“我是真心佩服你人品武功，怎么。你不愿交我这个朋友？”
　　宋剪烛连忙指着金冲：“帮阁下的是那位，在下不敢。”
　　颜湛桥脸色一红，梗着脖子道：“他么，我自然也是要谢的，如今先谢你。”
　　宋剪烛偷偷瞄乔却山脸色，已有几分神似锅底了，一边感叹怎样的蒙师才能教出这般蛮不讲理的子弟，一边向颜湛桥拱手：“阁下，在下真的身受不起……您瞧，乔盟主有些不高兴了。”
　　颜湛桥傻乎乎的回道：“我只问你，瞧我爹做什么……呀！”
　　想是也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乔却山一拍桌子：“颜儿！平日里淘气也就罢了，怎么在贵客面前还如此不知轻重！霖铃，叫你看好小姐，你是怎么办事的？”转脸又想桌上赔罪：“老夫贱内去得早，这个蠢丫头都叫我宠坏了，各位见谅。”
　　乔小姐这会儿慢慢回过味来，一下子站了起来，伸手指着宋剪烛，脸气得通红：“你，你早就知道？”
　　宋剪烛不得已，干干的笑道：“也就是刚刚，刚刚。”
　　乔小姐一脚将坐墩踢翻了，回身冲丫头道：“你也是，帮着我爹管我，你们一个个，一个个……哼！”说完转身就奔出门去。那叫霖铃的丫头也赶紧向乔却山行了一礼，跟着跑了出去。
　　被乔小姐这么一闹，桌上难免有些尴尬。乔却山脸还是黑的，谁也不敢说话，可怜桌上已经没什么了，只好纷纷去抢那酒酿圆子的长勺子。
　　乔却山缓了一会儿脸色好些了，看见小厮端着点心盘子不敢过来，只好勉强抬起笑脸招呼大家吃点心。趁大伙儿都在捡点心的空当向宋剪烛道：“贤侄，我这个小女虽则娇惯，却也不是一点不懂事，看着也是把各位不当外人才会这般。”
　　那是，一道吃过饭，坐过车，也有一天工夫，不算太生。
　　“如今这丫头也快十七了，还是这般无法无天，也是老夫心头一痛。”
　　宋剪烛嘴上说着令嫒很好不必担心，肚子里倒是同意的很。
　　“若有了婆家，大概就能收收心了。”
　　宋剪烛正要点头称是，忽然发觉不对，一抬眼看见满桌人都一脸兴味的瞧着他，连一向不多情绪的金冲也拿那对黑漆漆的眼睛看他，立刻将脖子梗住，不敢再说什么。
　　“贤侄你看，我家小女还入眼罢？”
　　宋剪烛为难了。这会儿是说入眼也不好说不入眼更不行，真是左右为难，嘴巴里嗫喏只说好。乔却山见他一张脸都皱起来了，也不多说，只叫他好好想想。

　　下了饭桌，乔却山便告辞，只将儿子留下招待客人。乔袖风将几人领到园子里，那园子有小桥流水，也有一顶凉亭。小溪旁有一副石头劈出来的台凳，石台上刻有棋格；凉亭里也有石桌石椅。几个人便自行分开，各自休息去。
　　乔袖风拉着宋剪烛下棋，却有些心不在焉，连错几步，这局算是输定了。他也不懊恼，笑了一声，忽然低声问：“剪烛，你看……我妹妹如何？”
　　宋剪烛正捡棋子，一听这话吓得一把棋子乱滚，连忙弯腰去捡，却是趴在石台旁连连叫苦，半天也直不起身。
　　乔袖风把他拉起来，不高兴道：“怎么，舍妹是娇纵些，但是样貌身段，那样不是极好的。又是盟主之女，还配不上你？”
　　宋剪烛连连摆手：“我、我没那么说。只是……”
　　“只是？”
　　“你瞧我这身衣裳……”
　　“怎么？就是脏了点儿破了点儿，我妹妹不嫌。”
　　“……我是说，我是个道士。”
　　这下换乔袖风哑口无言了。
　　想了半天，乔袖风忽然一脸迷茫的抬头：“剪烛，我问你个事。”
　　“你问。”
　　“你们廿门……真的没有女人？一个都没有？”
　　“没有。满山道士，还能娶妻不成。就是洗衣做饭，都是交给新弟子。”
　　“……我再问一个，你别生气。”
　　“不生气。”
　　“……”
　　“袖风，有话你就直说。我难受。”
　　“哦，我真问了。我问了啊……唉——我问就是掐我脖子做什么……咳咳，我问你，听过别处道观南风盛行，师父弟子师兄师弟都内部解决了，你们廿门里……唉，都说了不生气的怎么又掐我脖子……咳咳，诶哟，咳咳，我就是问问，若不是你就说……唉怎么还掐……”

　　那边看好戏的一群人一个摞一个趴在亭柱子后面，看得津津有味，只有金冲一人站在亭子里头，大概自觉太显眼，也往几个人旁边靠过去，却依旧只向旁边看着。
　　卷丹不知南风是何物，金冲支支吾吾不敢说。莫言深看一眼那里再看一眼这里，只觉得此行真是值了。最讨厌就是越无遮那个老头，嘴里啧啧有声，看够了回头对卷丹道：“南风么……就是你跟金小哥这样。”
　　可惜卷丹还是不大懂，皱着眉头问：“我跟金哥哥？是兄弟的意思么？”
　　“也可以这么说……契兄契弟么。”
　　卷丹还是不大明白，咬着嘴唇看金冲，可惜那人已经背过身去什么都不管了。莫言深定定的看卷丹半晌，忽然长叹一声：“金兄，小弟说句不中听的，美人配榆木……忒白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