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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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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染这伤心欲绝的饮泣之后豁然的一个泪奔,到奔得本夫人霎时灵台清明前所未有的通透了。
通透之下,我不免心伤。
几乎就要到嘴的肥鸭子,偏要放它飞走,劳资啷个能不伤,而且是内伤。
我忍着内伤强制平静淡淡道:“自然不是。那夜我送你回房后便离去了,彩染是你的丫鬟,自当由她照顾你,本大嫂不便越俎代庖。不想这其中竟生出这等误会。小叔委实是想太多了。”
“你所言可是实情?”他这样问,怀抱却渐渐冷却下来。
想是心中已有定断了。
我低头失落一笑,“孰是孰非,你难道分辨不出?”
我并未说假,那夜与他有肌肤之亲的,确确不是我。我可以违背良心就此告诉他是我,因我这个人一向其实没什么良心可言,但我再无良心,却不愿陷他于不义。
让他去对彩染负责任罢,他本就是个自幼饱读诗书良善正直之人,昔日苏州顾长桢,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端芳达雅,待人和煦。我仍记得他过去曾是怎样怀瑾握瑜、冰魂雪魄的一个人。
他是顾长桢,雅人深致、正人君子的顾长桢,我如何忍心陷他于不义。
顾长桢的手在一寸寸松开……
我低头退出他的怀抱,强压住鼻酸望了望屋外,“夜深人静,她独自一个女子跑出去,恐不安全。”
最后他追了出去。
此时天公十分作美忽而很添悲壮气氛的顷刻间雷雨大作,本前孕妇脑海里不期然闪过那夜他两个月光下相拥的画面,此番顾长桢追到人,只怕他两个会比那夜相拥得更剧烈,比当初我与他在药庐情感爆发时相拥得更剧烈。
……
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中——
男子自身后一把抓住女子的手,“彩染,是长桢糊涂,请你原谅我。”
女子内流满面回头,“公子,彩染不怪你,彩染只是好心痛好心痛好心痛……”
男子:“你痛,我也痛……”
女子:“你痛,我更痛……”
男子:“彩染……”
女子:“公子……”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一对经历过重重波折各种误会以及纠结的痴男怨女,终在这一刻,爆发出旷世的热烈一拥……
于是夜空中蓦然一道天雷劈下,把他们都劈死了!
……
猛然发力掀翻桌上茶具,我还觉心口窒闷,又将屋内杯具餐具洗具摔了个满地疮痍,方才气息稍微平歇。
其后,我安分呆在吴王府整整坐了两个月所谓小产后的月子。这日,是个艳阳高照日,我想起曾有言在前要前去拜祭顾夫人,遂请了吴王相随出城前去顾夫人坟茔。
结果真他令堂有句话说得好,叫不是冤家不聚首。
又不是逢年过节,又不是生祭死祭,这一家人没事跑来上什么坟?!
但是很快我知道了原因。
萧萧得意洋洋过来跟我咬耳朵,“所谓皇后娘娘,民女告之你一个好消息,公子与彩染已定下婚期,就在下月初十。此番他们能成其好事亦要算你一臂之力,届时欢迎来喝杯喜酒哟。”
我瞥了一眼顾长桢,“下月初十是黄道吉日?”
四月阳光明媚,周围山清水秀,一片祥和宁静,是块风水宝地,可惜诺大的一个山头只得这孤零零的一座冢,便是修得再豪华气派,种满绿柳成荫百花争艳,到底孤清了些。不明白为何不将他顾氏夫妇二人合葬。
顾长桢颀长身姿端立在顾夫人坟头,默默看着那汉白玉雕刻的墓碑,彩染递上三炷香,他接过便一撩袍摆跪下,执香对其母纳头三拜。彩染站在其身后一脸小媳妇幸福模样。
萧萧仰起下巴,“吉日!今年再吉不过的黄道吉日!宜嫁娶、宜祭祀、宜祈福、宜求嗣……总之,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我只怕未必。吴王以为如何?”我转头笑道。
吴王一张老脸皱成了梅菜干,用很不赞同的眼神痛心疾首猛瞪顾长桢,就差没上去拍桌子踢板凳大喊:吾儿啊吾儿,区区一个卑贱婢女如何能做得我堂堂吴王之儿媳妇。
我道:“吴王精通卦数,何不卜一卦问问吉凶?”
“不必!”吴王果断大手一挥,满脸王者霸气,“本王双目如炬只需一观,便知大凶也,十足的大凶。”
我笑道:“王爷与我所见略同。”
顾长桢要对彩染负责,我不反对,然此女心怀叵测,借顾长桢醉酒成事,本就过分得很。顾长桢要对她负责,可以!娶做正妻,免谈!
否则还不助长了这些歪风邪气,日后家家户户的丫鬟都似这般有样学样不知本分的往男主人床上爬去。
想那夜我在他怀中半夜,他虽将我抱得那般牢实,皆未作出其他冒犯举止,我离开那时他又睡得正酣沉,若非彩染不知廉耻,两人哪里会发生肌肤之亲。如此一目了然之事,唯有顾长桢那呆子才会深信是自己醉酒欺辱了对方,要负个什么鬼的责。
他若将她娶做正室,且别说我是否甘心,便是撇开私人感情,站在一个陌生人的立场,都会替他觉得不值,大大不值!
似这般使些下三滥手段的无耻小人,如何配得上他?
我越想越愤愤,遂又提高音量对坟前祭拜那人漫声道:“小叔要娶妻室,便是不问过我这嫂子,好歹公公那里亦得支个声气,这婚书莫非不需他老人家印章坐实?”
吴王听了我这话登时不大高兴。
我很是安慰拍了拍他。想他这便宜老子当得历来风骨全无,重振父纲之日只怕遥遥无期,他想发表意见也得有人听才是。
顾长桢站起身,望向我的眸子异常淡漠沉寂,仿佛是海啸过后万物寂灭了无生机的沉寂,便是这漫天艳阳落于眸中,亦转瞬湮灭,无光亦无影。
他长身玉立顾夫人墓前,淡若清风,“燕王若是有异,顾长桢娶彩染便是。”
注意,他这句话重音是在‘顾长桢’三个字。
言下之意,倘若燕王不同意,他便以顾家当家身份娶彩染?!吾靠!
他言罢,侧眸看向身侧黯然自卑的清丽女子,神色带有安抚之意,面庞重现昔日温暖笑意。
那笑容真真刺眼。
劳资劳资劳资……
劳资一时各种羡慕嫉妒恨,手上狠狠一捏,想也未想,脱口便道:“夫人坟前,你说出此等话实属忤逆!夫人临终告之你身世之谜,命你前去认祖归宗,你如今到是堂而皇之背宗忘祖?!”
这番话,我说得严厉,疾言厉色,连平常慢声慢气的调子都丢开不顾,仪态大失。说完不由举帕一捂脸。嫉妒果然是使女人丑陋的毒药,要不得,简直要不得。
而诚然我这话说得是即无立场又无这个身份十分不合适,说完顾长桢已然沉下脸,萧萧更是当场暴走,冲上来就对我动粗推人,“你走!走走走!不许你在这里。顾家之事不用你个外人来插嘴,你若再在此地,我,我便不客气了!”
我脚下一个打跌,被身后婢女扶住,她似乎是气急了,气急败坏的样子,只顾拼命推我,好像恨不能把我就此直接推到九霄云外永远看不见为止。
我神奇!我这番话是有点不中听,但亦不至于点了炮仗,她何以反应这么大?
吴王已出口呵斥,“薛夫人!皇后面前岂容你放肆,你如今是显然不将本王放在眼里。王府卫率何在?!”
……于是就拿下了。
我发现先后两次来拜夫人,两次都还没拜成就搞到了动武的田地,大约是哀家真的与顾夫人八字不合,不合到她都已魂归地府,坟头还要跟我不合。不合如斯。
“公子……”萧萧两眼一含泪,开始请救兵。
我见状颇为欣慰。
想当初在顾府时,她跟我混了一段日子,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经过我的悉心教导倾囊相授,虽则朽木仍不可雕也,但把我这身防身的本事到底还是学了几样去。
“闻姝。”
顾长桢轻唤我的名字。
他侧眸望过来,我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那一双浸墨染月清透如溪的点漆乌眸,曾经清楚倒映过我的面容,曾经流露出过浓得化不开的爱恋,曾经温柔过,曾经深情过,曾经宠溺过,亦曾经冷漠过……
曾经笑过,曾经喜过,曾经承载过满满足足的喜悦幸福,亦曾经伤痛过……
曾经这般深深凝视我,说过爱我。
亦曾经恨过……
只在此一刻,那双曾经仿佛天地再大亦只容纳得下我一片深情的眼眸,那双曾经在午夜梦回总徘徊不去满含温柔的眼眸,再无半点感情,无悲无喜,无爱亦无恨……再无一丝情绪。只余下淡漠,彻骨的淡漠。
我突然间知道,过去我一厢情愿以为和期待的藕断丝连、情丝相牵、旧情难忘、死灰复燃,终究,化为乌有。
我们之间,彻底断了,他选择断了。似这般,断了、舍了、弃了、放了,都随风去了……
只是我亦未想到便是往事成烟,烟消云散,他开口竟是这样翻脸无情的内容,“请你离开。”
……
言语能有多伤人,只此四字。
海誓山盟,终成隔江望影……
情深不寿……
终究……曲终人散。
罢了……
还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