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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一章 ...

  •   知道闻复至少没有性命之虞,我多少心安了一些。
      顾长桢走后,毫无疑问的,劳资又病了一场。
      我扔开伞站在冷雨里,望着那个在绵绵雨幕中衣决飞扬渐行渐远的身影,满心苦痛郁结无可言说,只是才淋了一下雨,站在屋檐下的含翠远远瞧见已经大呼小叫起来,和宫女们咋咋呼呼七手八脚的冲上来把我拉回了房子里。
      其后我又开始发起高烧,常琛晚上过来知道我淋了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哀家宫里大大小小几十个伺候的宫人差点就被他以失职之罪全部拖出去砍了,我是拼了一条老命才算把人拦下来,那些宫人惧怕世子威仪,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把我今日为何会吹风淋雨的前因后果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常琛拍垮了一张桌子。

      除了多年前他追击韩授部将遭遇伏击九死一生近半年后带着一身伤回来却得知我在他生死不明这段时间居然出墙怀上了别人的孩子那次,时隔多年,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情绪如此失控。
      这些宫人只求世子饶命,却不知他们是把不该说的全抖落了出来,触了世子的逆鳞。
      那深埋在他心里头一直不肯正视不肯承认于是溃烂化脓的伤口被无情地狠狠戳中,痛不欲生罢?
      所以他失控了,双目骤然血红,猛然起掌拍垮了面前的红木方桌,杯杯碟碟‘哐当’摔了满地,瓷片划伤他的掌心,他握拳站在这一地的狼藉中,袖口一抹血光闪过,殷红的血滴顺着他的手接连滴落在脚边的地上。

      我缩在床上咬着被角吓得心脏狂跳全身发抖。
      天可怜见,这当真不是哀家没种,是这情形太吓人了,一头暴怒的狂狮是个人看见都得哭爹喊娘了,况且哀家只是手无缚鸡之力弱质纤纤一弱女子,更况且哀家还是重病中的手无缚鸡之力弱质纤纤之弱女子。
      何止是我,这屋中上上下下见到世子这般骇人模样的,无一不吓得全身抖如筛糠,有几个倒霉催的被飞溅的碎瓷片或者木块划伤的,全都咬紧嘴唇不敢开口呼半分痛。
      绕是含翠身为哀家身边的大宫女,寻常遇事那般沉着冷静,此时亦是跪在地上被吓得面如死灰,紧咬嘴唇咬得淌下一缕血丝都未察觉到痛。

      接受到宫人们频频投注过来充满哀求意味的眼神,我忽然领悟到此时我若再不出面,哀家皇太后的威仪就真的要荡然无存了,于是,强撑着干巴巴出声:“你们都先下去。”
      你们解脱了,可怜见儿的是哀家这回若是不死都得去掉半条命了。

      屋中最后走得只剩下我与他两个,无声的僵持着。
      我多少有些明白他何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那时他曾问过我为何要出家,我虽未答,然而他心中不会不知与顾长桢有关,今日我又因顾长桢不顾病中虚弱的身子淋了雨,加之最初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他也算在顾长桢的头上,这林林总总的事儿在他心里不会留不下痕迹,只是他心气高以为这些都不是问题罢了,他不是曾经就说过,反正我是他的,终归跑不掉,谁都抢不走,可是到底不会不在意罢?

      我斜眼瞅过去,他手上的伤口血滴仍自淌个不停,浑身都是戾气,仍紧攥着拳头,我瞅着都感觉到自个儿有点肉疼了,但这时我若开口叫他包扎处理伤口,只怕降不下去他的火。
      我以为当务之急务必是要装柔弱博同情,换回他的理智。
      况且哀家现下病成这般模样,其实不必装就已经很柔弱了,我索性不再压抑咳了起来。
      我既然学过医,自然知道我这是什么情况,也多少明白他为何会失控至此。
      风寒最是久病不得,我本已久病不起,今日又淋了雨,即使太医未敢说出口,我亦知道若不能快些好起来只怕便要发展成肺病了,若当真是最后转成了肺痨,那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夫君,”我半坐起身倚在床头,轻咳着无力开口道:“我无事,你莫要担心。”
      常琛:“……”
      他丝毫不为所动。
      濒临暴走的狂狮哀家真心伤不起!以前百试不爽的杀手锏如今都不灵验了,我正惋惜感叹,眼前暗影一闪,他已坐在了床边。
      我方才抬起头,视线与他目光中一抹沉痛一错而过,他伸手挽住我的脑袋将我紧紧抱入怀中。
      我以为他虽然是个轩昂男子了,心性实则与我皇儿差不了多少,炸毛了,顺着毛捋一捋总是能捋顺的。

      “你叫我什么?”微凉的薄唇在耳边轻启,他低哑开口,“再叫一遍。”
      我沉默。
      “来仪。”他声线沉下去几分。
      我无奈道:“夫君,妾身无事。”
      他的手臂猛然一紧。
      我憋住呼吸咬牙受着,抱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忽然侧脸吻下来。
      我立即别开脸,“别将病气过了去,如今北王正病着,你若病了谁来照顾……我们两个。”

      常琛眼神闪了闪,眼眸深邃得宛如一片无边无际澎湃的深海,无声托住我的后脑,仍是深深吻住了我。
      我闭上眼。
      一步一步,他在退让和包容,我何尝不是在退让和承受。
      我也在努力,常琛,不是只有你一个。

      此番动静某人大约当真是被惊到了,随后便派了他的人进宫贴身伺候我,我这时候想起多少也有些后怕,若当真发展成肺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后面便配合的安心养病不再折腾那些有的没的。
      常琛虽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守着我,他派来的人却是把哀家守得死紧,事无巨细每日皆要向世子详细汇报,有他这般铁面无私看犯人似的严密看守着,我想去找顾长桢要闻复的心思亦只得压一压,等着病好了再说。
      等到我爹寿辰那日,我亦算是大病初愈了,常琛向太医几次三番确认了哀家这病已无大碍,才总算肯放行,哀家遂与皇上一道摆驾丞相府。

      我们到时,所有宾客已经到齐,闻丞相大寿,满朝官员都前来贺寿,皇上都亲自来了,闻丞相如此大的面子,实在很叫人羡慕得很呐。
      今日前来贺寿的不止在朝众臣,多少已辞官告老的旧时名臣,文坛得高望重的名士鸿儒以及皇亲贵胄都到了场,场面空前,没有个三五百桌根本摆不下来。
      由于哀家大病初愈,吹不得风,无法在后院里摆席,寿宴便摆在了正厅,厅里只容下了十二张桌,坐的尽是皇亲国戚当朝重臣,其余的宾客只得坐在厅外的大院中。

      北王自然是来不了的,我瞧着这些官儿一个个面无异色却个个各怀鬼胎,单单从他们敬酒时对两党接班人的热络程度便看得出来区别。
      顾长桢一直冷着脸这些人照旧拿着热脸直往人家冷屁股上贴,常琛在他们之间推杯换盏却是气定神闲,谈吐从容,丝毫没有掉价。
      那日我对宫女发了一次威,有意让这事传出去,多多少少能起到稳定朝臣的作用,但就根本上来说对他的帮助只怕是不大的,如今能不能稳得住局面真的只能看他的能力和手段了。

      寿宴过后又要去后院听戏,此时已是夜色浓重,年岁稍微大些的这时候都请辞离去了,哀家大病初愈,常琛不愿我吹风,快离席时一双狭长眼眸半眯着把我警告地看了又看,我想着今日好歹是哀家亲爹的大寿,太早离开怕是不大孝顺,便对世子用眼神坚定回视又叫含翠给我加了披风,他这才含笑未说什么。
      今夜唱的尽是为丞相寿宴特意编排的戏目,戏台上依依呀呀婉转如莺声的女声浅吟低唱着才子佳人的美妙爱情故事,正唱的是哀家钟爱听的昆曲,我瞅得兴致勃勃。
      戏台子下搭了几十张桌子,我与皇上我爹娘皆在首桌,旁边相隔的桌子坐的便是几位当朝年轻一辈的重臣,譬如顾丞,譬如北王世子。
      故而这两桌便十分引人注目。
      虽然方才席上都已经彼此敬过一轮,此时看戏仍有官员跑过来敬酒,我瞅见个面生得很的官员向我们这桌敬完酒又向旁桌的顾丞敬酒,他喝得大约有些多,舌头都捋不直了,“中丞大人遇刺身负重伤,尚未痊愈,今日竟带伤前来参加丞相寿宴,实在僚谊深刻,为吾等深为折服矣。”
      这人显然是在拍马屁,盛赞丞相大人与中丞大人的同僚之谊,却显然拍到了马腿上。
      顾长桢冷着脸,没喝这杯酒,我爹有些不自在,常琛亦撇下正给他敬酒的人放下酒杯转过脸看了过来,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看向我,我诧异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望着顾长桢。

      那日他说闻复行刺他,我原本不信,以为这不过是他要扣人的一个说辞罢了。
      闻复是影卫,职责只是保护主子的安全以及传递信息,暗杀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他需要参与的,没有我的命令他怎么会突然对顾长桢出手?
      退一步来说,就算闻复真的因某个我所不知道的理由未向我请示便对顾长桢出了手,就算顾长桢受了伤,他这伤也应该不会是重伤罢?
      那日他不是还进了宫?他若是身受重伤,前几日在寿安宫外淋了那么久的雨,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都该倒下了,今日能来参加丞相的寿宴,并且看起来根本神色无异?

      我呲之以鼻,对顾长桢报以讽刺的一笑。
      “姊姊!”戏台上小生悠长的长调唱出一声婉转的悲鸣……“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与你患难相共,海誓山盟。咫尺伊人,何以转以睽隔不得相亲!”

      我心中忽然一痛,他遥遥望着我,唇角带起一抹微笑,转开了脸去。
      这一个笑,令我蓦然头皮一阵发麻。
      要知道,一个这几年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几乎从来不笑的人,忽然这么莫名其妙的一笑,当真渗人得慌。便如那日寿安宫外的冷风细雨中,他对我暗嘲冷讽的话报以的那一笑一样,渗得我到现在都还在慌。
      我心里有些乱,这戏我是当真瞧不下去了,轻声给母亲说了几句便预备带皇上回宫,母亲却开口留了我,想是我病了这般久,她叫我在家中住几日想多看看我。
      我这头方才点头同意,那头小皇帝忽然开口道:“朕陪母后。”

      这大约是不大妥当的。
      一个皇帝,不呆在宫里反倒住在臣子家里,有些不像样子。
      我多少有些理解他的感受,他近来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毕竟哀家病了快一个月,这段时日都未曾有心力关心他,加之常琛一直宿在我的宫里,皇上约莫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以为母后我快要不要他了,他毕竟年纪还小,心里头想是有些慌了。
      不过这大庭广众的当着众臣子的面我只得收了哀家泛滥的母爱,故作不赞同的蹙起眉,小皇帝忙补充道:“母后大病初愈,朕不放心。要守着母后。”
      这般一说,性质立即就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旁的官员立即一片称赞皇上孝心可为天下表率,我亦欣慰点点头道:“难为我皇儿一片孝心。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应以社稷为重,今日便留在丞相府中,明日定要早早回宫不可耽误学业。”

      众官员纷纷起身恭送了哀家和皇上,我牵着小皇帝的小手一路走进东苑,常琛冷不丁从后面绕了过来,他见过礼便望向我,“臣有些话要对太后说。”
      小皇帝忽然踏前一步展臂档在了我的身前,板得异常威严的小脸上充满敌意,活生生一副常琛就是来抢他母后的防备模样,“世子有何事就与朕说。”
      常琛轻飘飘扫过他一眼,抬眸看住我,“皇帝还小,有些话大约儿童不宜。”
      “放肆!”小皇帝登时炸了毛,我忙揽住他在身边轻声安抚,抬眼瞪了瞪常琛,他冲我挑高眉。
      劳资心里一面感叹这妖孽已经无法无天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一面安抚了小皇帝叫人先带他去休息,小皇帝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转进拐角处时还孩子气的恶狠狠瞪了常琛一眼。

      这头皇帝方才离开,常琛突然握住我的手把我拖进了桥边一处假山后。
      宾客皆聚集在正厅,东苑里只有零星的几处黯淡灯火,我们站在假山下借着山体的遮掩根本无人能发现,他抱住我的腰二话不说就低头吻了下来。
      我头疼不已。
      我不过就退了个小小的一步,他是如何得寸进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我简直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他撇下同僚跟过来之事被宗政先生知道了会是何种表情,大约又要愤然指斥世子只知儿女情长不顾大局了罢。

      “世子……”我偏开头平淡开口,他的手指轻点上我的唇,眸中流光溢彩,暗哑的嗓音带了一抹夜色的诱惑,低声轻吐:“你叫我什么?该叫我什么,嗯?”
      “夫君,妾……”
      我这声‘夫君’方才叫出口,晴天霹雳,沉黑的夜空蓦然一道惊雷乍响,生生骇得我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哀家这声‘夫君’就算稍微对不起先帝了些,也不至于遭天打雷劈这般夸张罢?

      “莫怕,打雷而已。”
      常琛立即抱紧我轻声安抚,我却越过他的肩看见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前方漆黑的走廊。
      走廊的转角处,屋檐下挂着的八角风铃被狂风吹得‘叮叮当当’乱响,他立在风铃下投来冷锐如寒霜冰刃的一瞥,回头离开。
      常琛敏感察觉到我异样,侧眸望过去,那处已经空空荡荡。
      常琛见我脸色发白,抬头望了望大约要落雨的夜空,果断放弃了偷情的机会,一路送了我回屋。
      我回屋后确定常琛离去了,便对侍女吩咐道:“去瞧瞧丞相能否挪得出空挡,叫他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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