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伊人》绣品

26、二四章

　　游湖，不外乎就是品个茶瞧个山水风光，再你弹个琴我吹个笛和鸣和鸣。
　　我以为我与顾长桢诚然不大适合和鸣，遂，唯有埋头默默喝茶，偶尔抬眼觑觑他。
　　万顷湖光连天，映得他一张隽美容颜仿佛融在这如画的旖旎风光中，越发秀雅艳逸，我抬眼瞧一瞧，心中荡漾了一把，再抬眼瞧一瞧，心中又荡漾了一把。
　　这般不知不觉竟一路荡漾了一下午，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们登上了东山岛。
　　此时彩霞满天，渔舟唱晚，本应当回去了，奈何其他三人游兴正浓，况且此处是观光胜地，沿途自有茶楼酒舍，更有庵堂庙宇可供借宿，我亦不必担心要露宿荒野，遂随着他们沿着这风光秀丽的岛屿花海一路观光赏玩。
　　东山素以白沙枇杷闻名，堪称吴中枇杷之上品，沿途走来便遇到不少小贩沿街贩卖，那呈在框里的枇杷粒粒饱满圆润，我瞧来十分讨喜，萧萧亦瞧得猛流口水，直嚷嚷着要去摘果子。我们遂寻了一家果农庄园，待薛少潘交了银子，我们立即投身入了那一片果海之中。
　　在果园子里转悠了几圈，我摘果子摘得比较慢，长得不讨喜的我不要，便比萧萧晚了一些时候回去，我抱着采得满满的一小箩筐果子往他们走过去，三人坐在一处树荫下，石桌上已摆好两碟洗净的果子，我过去把果篮放下，寻主人家要了些清水净手再坐下来，正巧萧萧剥了一颗枇杷喂她家相公，我亦正巧剥了一颗，瞅了瞅身旁的顾长桢，一时尴尬非常，忙不迭喂进自个嘴里。
　　诚然我是一时心慌得很，忘了这果子里面还有核，直愣愣地塞进嘴里一口嘎嘣咬下去，险些嘣落我一颗牙，那枇杷核滑不溜丢顺当得很的便滚进喉咙，我险些没咽下去，噎得我扼喉猛咳。
　　背后一只手掌力道恰到好处重重一拍，我‘噗——’的狠狠吐出核来，一时脸涨得通红，狼狈万分。
　　萧萧毫不客气大笑，我又羞又窘，心里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捂住帕子掩嘴尴尬的咳了又咳。顾长桢斟了一茶给我，我窘迫接过来，看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心尖上却是一暖，暖融融的又荡漾了一把。
　　随后萧萧像是故意的，又剥起枇杷喂她家相公，薛少潘配合得很，他夫妻两个肆无忌惮地在我们面前你浓我浓，我想起以前，那时萧萧与薛少潘尚在暧昧阶段，反倒是我与顾长桢已定下亲事，每每我们一起，便总是我对顾长桢故意做出些亲密举止弄得他两个不自在……果然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呐。
　　抱着两大包果子从果园出来，我们去了酒楼里用晚膳，四个人点了满满一大桌菜，顾家虽是富贾，寻常衣食讲究但是亦不铺张浪费，今日想是心情皆佳，掌柜的又极力推荐之故。
　　上桌的菜，以素菜居多，且荤菜皆未摆在我与顾长桢这一方。
　　顾长桢是素来饮食清淡，不重口腹之欲，亦少沾荤腥油腻，我是近年吃斋念佛，荤腥更是点滴不沾。
　　虽说贫尼出家后其实能破的戒都破得差不多，亦唯有酒肉一直坚持未沾，以此显示贫尼仍是个清修的居世耳。
　　用膳时，我们商量起夜里去哪里投宿，萧萧想去紫金庵，口无遮拦道：“姝姝你不是出家人吗？可以攀个交情说不定有优惠。”
　　不愧是商贾人家出身，豆是有觉悟。
　　她话说完少潘立即放下筷子咳了咳，她脸色也一顿，瞅了眼顾长桢，对方眉目淡淡，毫无表情，可是能敏感的察觉到气压骤然就低了下去。
　　我一时有些心慌。
　　难得能与他这般和谐相处，我想或许这辈子亦难再有这样的机会，实在不愿意破坏气氛，遂想亦未细想便伸出筷子远远夹了萧萧面前的一块松鼠肉，送入口中，“已是往事，不提也罢。”
　　偷觑了觑顾长桢，那人一张冷峻容色霎时柔和下来，宛如春风一拂，冰雪消融，百花齐绽。
　　我觉得，这个戒，我破得十分甘愿。这个俗，我亦还得相当圆满。
　　萧萧开怀之情溢于言表，忙不迭给我又夹来一筷鱼，直嚷嚷，“姝姝你终于想通了，快些多吃些肉，瞧你一副营养不良病弱西子的模样，没事吃什么斋啊，搞得人一点精神都没……哎呀，少潘你踩我做甚。”
　　薛少潘伸手把圆桌转了转，起手夹了一筷子黄瓜丝，瞪她道：“娘子，你就是精神太旺，来，多吃些素菜。”
　　我瞄了瞄被转到顾长桢面前的几碟菜，糖醋排骨、西湖醋鱼、牡丹花溜片……尽是荤菜。
　　正望着那牡丹花溜片，他已经启筷静静夹了一片搁进我的碗中，我抬头，他凝眸，我两个四目凝望……这一顿饭吃得相当圆满。
　　关于夜里投宿的地点，到底是避开了敏感地带，最后歇在一家对外待客的庄园。
　　我们要了整整一套西进院，四个人霸了有十二个厢房的大院落，我觉得纯粹是浪费资源，萧萧说公子喜静，其实哀家也喜静。
　　如今天色尚早，一轮明月方才缓缓升空，夜色正好。我们各自挑好房间，萧萧又兴致勃勃拉了我们在院中对弈。
　　他夫妻两个那个棋艺，我简直都不消提，两人轮番上阵都是不消片刻便被顾长桢云淡风轻手下留情杀了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萧萧起身把我往石凳上一摁，“姝姝你给我报仇。”
　　顾长桢扬眉，抬袖于棋盘上方，比了个请的手势。
　　所谓手谈，顾名思义，便是以手为语做交谈。对弈时默不作语，仅仅以一只手的食指与中指，夹起黑子白子，运筹于心，决战于手。
　　说到琴棋书画，我自问书画上的造诣皆不如顾长桢，他为我描一副丹青之传神，宛如真人跃然纸上活灵活现。这琴我擅长，但琴棋书画之‘琴’绝非单纯指琴技，是指对音律的把握，我虽自问弹得一手好琴，他一支碧绿玉笛，悠然响起，不动声色与我一番斗音较量，轻易就能把我狂风骤雨般的激越筝鸣带成婉转缠绵的咏叹。
　　此四项，我三项不敌，独独棋艺，我可以大言不惭毫不夸张的说，比他还是略胜了筹把筹的。
　　遂，哀家整肃容颜，摆开架势，与顾少爷手谈一局。
　　正所谓落手不回、观棋不语，皆为真君子。萧萧在旁看得一会终于憋不住，把她相公拉去了一旁的院子角落里玩石子下五子棋。
　　我与顾长桢两个继续默然不语斗智斗勇，棋盘上风起云涌，我下得额头起了一层薄汗。
　　其实起汗不算什么，有人下棋下得吐血的，这很正常。只是反观他到是气定神闲，应对悠然，我又不平衡得很。
　　我是一心求胜，只知进攻、忽略放守，他是纵观全局、进退有度、操控自如，眼见大军兵临城下，我围魏救赵，他声东击西，将计就计麻痹我的神经再逐一击破，我是三方失守，四面楚歌，唯有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冲开一条血路……=.=不幸被敌军截杀垓下。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
　　霸王义气尽，饮恨江东鸟……
　　我抹了一把汗，不得了不得了，他今日不让我了！
　　把棋子一收，我壮志未酬，“再来一局。”
　　直杀得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头晕眼花，后颈酸痛，我终于赢了一局。
　　确切说，是他终于让我赢了一局。
　　我圆满了。
　　哀家这几年难有机会下棋下得如此酣畅淋漓，不免就神思爽利，喝了口凉茶，左右一看，萧萧他夫妻二人早没了踪影。
　　许是歇息去了，我不甚在意，冲顾长桢笑笑。
　　他怔了怔，乌眸流光溢彩，继而，冲我笑笑。
　　我再冲他笑笑。
　　他眸中笑意蕴染得更为浓稠……
　　我与他皆非话多之人，寻常交谈便不多，此时更是无声胜有声。
　　只需要有这么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不需要任何言语，偶尔抬眸看一看，他就在身边，这是怎样一种满足滋味。
　　心里头如同煮开的沸水，咕噜咕噜不断有水泡往上冒，噗噗的接连炸开，里面是满溢的喜悦——享受得很。
　　我就如同那被春风吹拂的柳条儿，整颗心都在摇摆。我听了一会儿静夜虫鸣，简直是天籁，又望了一会儿头顶星空，前所未有的璀璨。不知不觉，跟他眼神碰到了一处，一时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就像百花戏院的那些伙计说的：“单是看戏之余深深一个四目对视，眼神都缠绵得叫旁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直到一片花瓣回旋坠落，擦过睫毛，方才唤回我的思绪，那花瓣又轻轻缓缓悠然飘下，点上鼻尖，又顽皮的袭向我的嘴唇，芬芳缕缕。
　　我玩心一起，鼓着腮帮子对着那花瓣‘噗噗’吹了两口，这一下‘噗’过去不得了，那花瓣随风一荡……荡上了顾长桢的唇畔，一沾即走。
　　空气仿佛刹那凝滞……
　　……
　　……
　　……
　　我蓦然大窘，“太晚了，我……睡去了。”
　　慌慌张张跑回房，背身关上门，劳资劫后余生般的大口喘气，这简直要了哀家的老命！
　　又急急忙忙往里跑，擦过窗前时不自觉往外一瞥，那个人恍惚失神立在月光下，长睫半垂，食指轻掩在唇上，皎白容颜染尽红晕。
　　……
　　梳洗过后，躺进被褥间，我辗转反侧，心里头被猫抓似的躺也不是坐也不是，脑海里全是那个人掩唇失神的模样，我诚然晓得这便是久违了的恋爱的感觉，不合时宜感叹了一把，委实令人怀恋得很。
　　哀家一颗春心荡漾无比，在床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一头毛躁直拱被子，直到一曲笛音划过夜空宛如清泉洗涤灵台，我登时静了下来。
　　长相思。
　　诉情衷。
　　相思意。
　　无穷时。
　　……
　　缠绵悱恻的笛音，吹奏着这悠悠千载，男欢女爱最初最初的哪一首古韵诗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
　　我以手抚额。
　　眼下这情形，当真是……汉兵掠地，四面楚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