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伊人》绣品

22、二十章

　　“公子，稍后便到。”
　　我楞了愣。
　　再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一年未见，不知他过得如何，亦不知与彩染……只怕若是动作快些，孩子都该可以上街打酱油了。（那生的还是人类吗？）
　　不想顾长桢此番亦会来，难道是吴王一片痴心终于感动了上苍，得偿所愿骗得他儿子肯从政了？否则顾府为何会干预此事？
　　而且，分明可与萧萧一行人一路，他偏要来个‘稍后’，果然大牌都是要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么？
　　“那日自寒山寺离去以后，回来听吴王提到你说已看破红尘决意出家。说实在话，我并不相信，但，公子其后有派人打探过你的消息。”萧萧忽然开口说出一段极为吸引人注意力的内容。
　　她半途停住，静静望着我，直到我亦认真回视过去，方才继续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大大小小的比丘尼寺亦不下百间，寻来并不容易，况且燕王世子有意隐瞒关于你的消息，普云寺我们的人先后来过数次，皆未打探到任何消息，直到去年中秋节前夕，公子曾单独出过一趟门，想是来了金陵。”
　　她说出的话令我十足震惊。
　　我不料顾长桢竟会打探我的消息。
　　但我并未见过他。去年中秋节时，常琛到是来过，过了中秋随后又等到五日后陪我过完生辰方才离去，那期间我皆住在镜阁，从未见过顾长桢露面。想来，要么是萧萧猜测错误，要么是……他来了但未现身？
　　萧萧面色淡淡望着我，似在等待我说些什么。我垂下眼，“你与我说这些是何意？”
　　我忽然想起如今的身份，忙合掌闭目念阿弥陀佛，“贫尼虽是带发出家，亦早已尘缘尽了，施主不必与贫尼再提旧人旧事。”
　　“你为何出家？”她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只这般用犀利的眼眸牢牢盯着我，仿佛要看穿我。
　　不想她不过短短一年未见，似乎没以前那么好骗了。
　　我笑道：“燕王留不得我，世子以为寺庙不失为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算了，你当我没说。”萧萧忽然厌烦挥挥手。
　　小皇帝本听得一头雾水，而且早就有点不耐烦了，听了萧萧最后一句话，马上小狮子似的毛躁，“说了这么多怎又当做没说？到底你们在说什么？”
　　我赶紧顺着他的毛抚。
　　萧萧想要漏液启程，我也以为再拖不得，我们快速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无甚可收拾的，当下一群人乘着月黑风高赶路。
　　可惜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臣常炴迎驾来迟，罪该万死。”
　　是该万死，半途杀出个程咬金，这风声是怎么走漏的？
　　来人与吴王同样的蟒袍金冠，贵不可言，带了数百锦衣侍卫，守株待兔般的将我们一行截在了下山的道路上。我与萧萧对望一眼，皆不动声色。
　　废话，几十个人打几百个人，你打得过？

　　楚王接了哀家与皇上，避开沿途吴地城镇，翻山越岭绕道往楚地星夜兼程赶路。
　　我坐在马车上正瞌睡，队伍后面起了骚动。
　　一人一骑踏着满地月光疾驰而来。
　　马蹄溅起青草纷飞，沿途士兵纷纷拔刀阻挡，他自马背上腾空跃过竖排长刀，继而落回又横笛挡开前方一片利刃，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流畅自如，刀光剑影之下一路竟如入无人之境，转瞬已如离弦之箭飞掠过我的马车，空气中留下一缕熟悉的淡淡冷香缭绕不散。
　　“来者何人？”前方楚王近卫将军横刀在前高喝。
　　那人勒马疾住，引得雪白骏马前蹄腾空，引颈长嘶。
　　待马蹄落地，露出马背上那风姿堂堂之人，一袭青衣如水，还笛入腰，眉目淡然，“燕王之子常桢。”

　　世人皆知，燕王二子常桢，亦是苏州顾长桢，是吴王心尖尖上的宝贝儿子，且顾氏一直居于吴地，与吴王自比燕王亲得多。楚王与吴王同属江南藩王，如今燕王与雍王的兵马在北地打得不可开交，京畿空虚，正是南方诸王捞好处的大好时机，他此番前来，不以吴王名义，反倒以燕王名义，其用意令人实在无法不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咀嚼。
　　我细细咀嚼的同时，楚王亦神色古怪，当即下令全军就地待命，与顾长桢进了道旁密林。
　　我撩着车窗远远望着密林深处那两个交谈的身影，有些好奇。
　　顾长桢是个商人，名符其实的商人，纯粹得很的一个商人，全无政场经验的一个商人，如今初初涉足政坛，面对如楚王这样一个老狐狸级别的政坛大腕，我以为他就是个雏儿。他若是以政坛新手的心态与楚王面对面较量，只怕三言两语立即会被逼得左右支绌，但他若能把政坛即看做商场，明白两者的共通点即为一切以利益出发，恐怕又会面对得游刃有余。
　　不知顾长桢现如今是哪一种情形，好奇，好奇，真真好奇。
　　他们谈的时辰不长，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便相继从密林中走出，往我的马车走来。
　　楚王眉头紧锁，脸色沉郁，我自马车里下来，他抬眼望见我时目光一闪，深不可测。顾长桢只淡淡望着我，我微微一笑。
　　世人口中每每提起商贾，总是不屑得很，认为他们唯利是图满身铜臭奸猾无良，要说起这世代商贾之家为了争抢利益搞出来的那些把戏，堪堪胜过三十六计的精彩，逼跨对台、并吞商铺、囤货居奇、哄抬物价等等等等，无所不用其极，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哪个成功商人没做过？
　　顾长桢是个成功的商人，顾静水在他十岁时便英年早逝，二叔顾静夜能力有限，守业都难，此子十五岁即接手了诺大的家族生意，如今顾氏未见败象，反倒跃身成为江南三大富贾之一，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此子不可谓不是个商界奇才。
　　正所谓商场如战场，商人杀人不见血，他浸淫商场长达八年，自有一身修为，此番，想来不会令吴王失望罢。
　　“贤侄。”楚王侧过脸一唤，顾长桢即上前对我抬袖拜道：“嫂嫂。”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可唤哀家娘娘或者其他像样些的称呼。”
　　萧萧猛咳了一声，狠狠瞪我。
　　楚王亦掩袖咳嗽了一声，神情一时比顾长桢还尴尬，“贤侄一时口快，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哀家素来大度得很，便又和颜悦色道：“燕王二公子今日前来不知所谓何事？需得与楚王商谈如此长久，想必不是小事。”
　　楚王忙躬身抬袖道：“娘娘息怒。娘娘以及皇上安危关乎社稷苍生，臣唯恐有何差池，方才如此草木皆兵谨慎而为之。”继而，退一步引手道：“娘娘请借一步说话。”
　　我与楚王先后又进了密林站在方才他与顾长桢站的地方。
　　楚王与哀家回忆了一番往事，深深表达了他对太祖皇帝的儒慕之情以及对殇帝的忠臣之心，终于说到了正题。
　　“当年，韩授逆贼大乱京师，忠臣良将遭屠，娘娘幼主受辱，国玺亦在此期间不知所踪，此际得蒙祖上宏德苍天保佑，臣总算寻回娘娘以及先帝遗孤，奈何对国玺之踪迹臣仍然一无所获，实在愧对太祖皇帝愧对先帝也。”
　　我把他的话在心里过了过。
　　当年，我爹赶在诸王攻破城门时趁乱盗出了国玺，虽然常琛发现国玺失踪怀疑过他，但我爹矢口否认，他当然不好严刑逼问，毕竟是未来岳父大人，动刑的话只怕梁子要结大，只得请能工巧匠另外制了一块，并且造了不少蛛丝马迹为我爹洗脱嫌疑。
　　我爹把这东西稀世大宝贝似的一直藏着掖着，毕竟太祖皇帝命人打造的这枚传国玺是皇权的绝对象征，那块常琛后来造的国玺自然与原来的无法相比，近些年朝廷诸多官员以及地方将领便常是以此玺为假造为由堂而皇之公然抗旨还说得振振有词。
　　这玺在我爹手上许多人皆有此怀疑，原本我亦猜到关于国玺所在楚王必要问及，但不必急于一时，接了哀家去楚地，这国玺自是他的囊中之物，何以此时半途便迫不及待问及？
　　他莫不是……不打算接哀家一道去楚地？
　　我猛然大惊，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又觉得不大对。
　　国玺这样的大宝贝，倘若当真在哀家手上，又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骗得我交出来的，他此举怕是有意试我。
　　我遂不动声色道：“国玺失窃流落民间不知所踪，原是举国皆知之事，楚王此时无端提及，可是那常桢与你说了什么？”
　　楚王道：“他方才言及，娘娘过去曾答应燕王世子，有朝一日，奉上玉玺。”那个‘奉’字，他咬且特别重。
　　我讽笑道：“是敌非友，他的话楚王竟然深信不疑？国玺乃皇权象征，莫说哀家无此物，便是当真在哀家手上，亦当为皇上所有，不容他人觊觎。”
　　楚王黑了脸，看我两眼，把眼危险眯了眯，陡然又笑道：“娘娘如此以为是最好。”
　　显然是谈崩了。
　　楚王转头便命人护送哀家上了另一辆马车，把我与小皇帝分开了，以他的说法是——“丛山峻岭多凶险，兵分两路以策安全。”
　　他故意等了一等，大约是想让哀家心慌了看看我有什么反应，可惜哀家始终就没什么反应。
　　楚王眼露杀意一闪而过，随后下令启程。
　　目送小皇帝的车架在楚王亲信的严密保护下行远，我在楚王的亲自护送下带了三百卫率向着另一条山道行去。
　　我不大明白他这样的安排的出于何种考量。
　　顾长桢驾马行在我的车旁，我心中狐疑得很，遂掀开车帘仰脸望向他，他垂目回视我，我们的视线长久胶着在一起。
　　他的目光仍是那般无波无澜，平淡得全无一丝情绪，如深邃的汪洋，把那暗潮藏得太深太深……
　　我盯了他半日，一无所获，不免泄气，“你与他说过什么？”
　　何以他会兵分两路……
　　兵分两路！
　　我蓦然心惊！
　　楚王这老奸巨猾的狐狸竟是上了顾长桢这雏儿的恶当！
　　兵分两路，这不是……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