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伊人》绣品

21、十九章

　　我脚步一顿。怀疑这是不是在喊我。
　　贫尼如此慈眉善目，何以被人称做恶妇？
　　况且，我身上并未带有银两，哪里来的钱袋？
　　我又走了一段距离，那小孩依然追着我不放……好吧，贫尼是恶妇。
　　停步回头，那小孩小小的身子灵活穿梭人群追上来，偏头看了看我，一手伸出来提着个钱袋，一手揭开了脸上的面谱。
　　我疑惑把他的眉眼细细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木了！
　　原本我应当不识得他，近三年未见，他已长成了五岁孩童，但眉眼与某妃实在相似……
　　我与他一大一小，站在元宵灯会熙来攘往的街道上对瞪。
　　“你为何叫我恶妇？”
　　“我母亲曾说，天下之恶妇莫过于闻姝为最。”
　　我忙摆手，谦让道：“过奖了，你母亲委实过奖我了。”
　　小皇帝把小手往后一背，一副小大人模样，不耻冷哼我，“果然母亲没说错，不但是恶妇，还很蠢。骂你都不知道呢。”
　　我不与这小屁娃儿一般见识。
　　想了想，我不禁又问道：“你如何识得我？”
　　他骄傲一哼，“母亲那处有你的画像，她过去每日皆要拿出来咒骂一番。”
　　我我我我我……贫尼也不与一个红尘俗妇计较。
　　我伸手为他将脸谱盖回去，扶了扶发鬓，站起身笑道：“小孩子，这钱袋不是我掉的。天晚了，大街上坏人多，你快些回家罢，别让家里大人担心。”
　　抽出帕子连打了几个喷嚏，我抬起右手中指缓缓刮了几下鼻子，随即继续往前逛。
　　不一会儿，闻复亦带了昆仑奴的脸谱与我并肩立在一处摊子前挑选物件。
　　“已跟到住处。”
　　“有无人跟随？”
　　“无。”
　　后几日我未回山上，担心惹来怀疑，便装作染了风寒一直住在镜阁。
　　闻复夜里潜入我的房间欲带我就此离开，我思来想去觉得现如今不是离开的时候，叫他先去把小皇帝接出城安置在城外僻静山野人家，他身为影卫唯一的职责就是保护我的安全，听我要派他去保护黄桑当下想也不想一口便拒绝了。我唯有叫他传信把我爹请来。
　　常琛留下诸多侍卫名为保护我又未必不是想监控我，院子外的树梢上不知蹲了多少守夜的，闻复身为影卫，身形有多快、遁术有多高明我一清二楚，他进来自是轻而易举，然要带我一个笨手笨脚的大活人出去却是难如登天。
　　只如今形势所逼，我必须得出去见小皇帝一面。
　　那日他提着个钱袋追了我半条街，想必在暗处偷偷观察了我许久。我离宫时他不过两岁，尚未到记时的年纪，与我自然无甚感情，口口声声喊我‘恶妇’，想必他母亲对他说过不少关于我的坏话，这小孩却怪得紧，他既知道戴个脸谱显然很是聪明伶俐，却居然敢向我泄露身份，难道不怕我是坏人？
　　见到他身边的人我才知道是肿么回事。
　　“娘娘……奴才终于得见娘娘圣颜！”
　　看着跪在脚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徐桂，我原本以为带小皇帝逃出来之人应是以前何惠妃的人，不料竟是我宫中之人。
　　我负手而立不动声色道：“你可是后来被调去了伺候皇上？”
　　他忙点头。
　　“娘娘离开长秋宫后，我们长秋宫的宫人太半未能逃过一死，不过惠妃对娘娘恨意太重，碍于邓太后懿旨不便对付娘娘，便挑选了奴才们几个要去她的宫中日日辱骂责打泄愤……奴才方才保下了性命。后来韩将军入京，奴才便被调去了伺候皇上，那时邓太后一族遭到大肆清洗，惠妃带着皇上出宫避难，奴才一直跟随在旁数表忠心终于使她对奴才放下成见，奴才此后便一直伺候在皇上身边。雍王把持朝政期间，目无尊上，不仅……yin乱后宫，更常常对皇上出言不逊，那夜更是醉酒行凶将皇上掐死在帐中，他匆忙离开又打翻了烛台，引致寝殿大火，奴才冲进火海，本是想救出皇上尸首，却发现皇上未死，奴才便趁乱带了皇上出宫……”
　　“那皇上的尸首……”
　　我顿住，烧得焦黑难辨的，怕是某个小宦儿的尸首罢。宫人无故失踪之事，在宫中何其常见，本就是个草菅人命名命蝼蚁的地方。到底他一片衷心为皇上。我点点头，“你继续说。”
　　“奴才带着皇上一路逃出京城，雍王以为皇上已死，并未派兵追杀，奴才原是听闻过娘娘人在苏州，想带皇上去苏州寻娘娘，没成想到了苏州私下一番打探却发现娘娘并不在苏州，奴才想只能先把皇上安顿下来，再想办法联系丞相大人，奴才不敢将皇上安顿在诸王的封地，故而来了陪都金陵，住了下来。”
　　我把他的一番说辞在心中过了过。
　　他向来机警，最重要的是心肠不坏，又是我爹安排进我身边的人，我明面上并未重用，实则私下许多事皆交由他来办，亦算是我的心腹。他第一时间不就近去寻韩授而是想到来苏州找我，应是因韩授投效了雍王，他顾虑韩授会将皇上交出去，由此可见他是处处在为皇上打算，过去他是我的人，如今到是一心为小皇帝。我自不会在意这些，想他过去在惠妃那里必然受过不少苦，当下安慰了一番。
　　时近四更我被闻复送回府，在许音的房中待到天色蒙蒙亮，便大清早假装过来叫门，进了房见许音仍在我的帐中睡得酣然。
　　闻复以为许音这张脸十分方便混淆视听，给我弄来块红斑面皮，夜里我故意叫了她在我房间听我讲佛偈，趁她听得昏昏欲睡时直接将她迷晕，换了她的衣服堂而皇之出了房。
　　常琛留下的侍卫毕竟人手有限，时时监控我便顾不到府内其他人，许音又似乎并未被怀疑到，闻复趁她出门闲逛时悄悄观察，见她身后并无人跟随，正是瞒天过海的大好人选。
　　隔了几日我爹自永州赶来，我故计重施又混了出去。
　　我爹见了小皇帝后，一直在唉声叹气。
　　小皇帝是个香饽饽，这点毋庸置疑，可惜他势力不够没那能耐吞得下去，只得忍痛含泪放弃。
　　我与我爹皆以为以如今的形势，燕王与雍王一战不可避免，形势不明，不好贸然将小皇帝这个香饽饽现世，直到半年后，雍王与燕王二虎相争，皆元气大伤时，我爹以为时候到了。
　　他为此专程又从永州过来见我，说要把小皇帝往吴王那儿送。
　　我沉默不语，他决定送小皇帝给吴王自有他的道理。
　　傍着大树好乘凉，他身在永州，江南诸王中势力最大的吴王自是最佳攀附对象，是以那时他才会前往苏州拜会吴王，听闻吴王言谈间除开对这乱世的忧心外，说起他那个远在燕王府的儿子亦颇为惆怅。我爹立即想到了我，亦不知他这是打哪来的信心，当下毫不犹豫便向吴王拍胸脯担保必定能拐了他儿子回来。至于所谓的交换条件，根本是顺手推舟再送的一个人情，为我正名于吴王来说本就有百利而无一害，吴王当下便爽快答应。
　　随后我爹在永州的日子过得便十分舒心。
　　我写好书信，捻起信笺一角吹干墨迹，我爹坐在桌边满脸惘然叹息，眼含热泪，心有不干，“可惜了好大的一个香饽饽……”
　　我白他一眼，“你到是有那雄心壮志，就是无一飞冲天的本事。小皇帝于你，那是个烫手山芋。”
　　想他势单力薄，若把小皇帝接去永州，不出三五几日便要被人抢了去。
　　这封信是以我的名义送去向吴王求救，金陵离苏州不远，快马加鞭一日即可到达。我爹当即带了随从离开，我亦留在了山中。
　　三日后子夜。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急如焚，原本我以为吴王得知小皇帝的消息，必定会马不停蹄赶来迎接，我最多等个一天一夜，不担心常琛的属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寻到我。
　　他们人数不多，寻人并不容易，但若以燕王侍卫身份跑去求助金陵府尹，只怕要搜到我不过几日时间。
　　我心急如焚，不知如今事态迫在眉睫，吴王那老小儿还在蘑菇个什么劲儿，好几日都未到。
　　我担心小皇帝会因此被他们发现，不免思索是否需要去引开常琛的人。
　　起身坐在院中的香樟树下纳凉兼苦思，闻复悄然现身，大约知道我的心意，立即开口否决。
　　他的意思是，常琛经此一事势必会对我看得更紧，担心我再被捉回去，往后想要逃出来只怕更加困难。
　　他的顾虑我自然也考虑过，然如今形势危机，我绝对不能冒着小皇帝被他发现的风险。
　　如今两王之战僵持不下，若是小皇帝落到了燕王手中，雍王杀帝之事被爆了出来，必然大失人心，而燕军一方将声势大增，乘此机会一举击溃这杀帝夺位的乱臣贼子，随后再奉皇帝回京，从此他燕王一家独大。但显然这于我不是有利之事。从常琛当初身为女婿都可以不顾情面把我爹扁去永州那旮旯地儿就看得出，他对我爹防范之心颇深，若是由他掌了权，我爹后半辈子日子大约不好过。
　　就算被抓回去，哪怕是一辈子也再无机会跳脱，我如今也不能冒这个险。
　　我毅然下定决心，决定牺牲小我完成大我，雄赳赳气昂昂悲壮一个抬头，闻复忽然极速隐身入黑暗之中。
　　我一番慷慨陈词登时被哽在喉咙口。
　　下一刻，一群人影犹如鬼魅般俏无声息在月夜下纷纷潜入院中。
　　我抬眼一望，故人呐。
　　萧萧与薛少潘夫妇二人一双一对犹如神仙眷侣从天而降，他们身后跟着数十名侍卫亦悄无声息接连从墙头跃入院中，纷纷无声单膝跪地对我俯首拜礼。小小的茅屋后院霎时跪了密密麻麻满地的人。
　　我仔细一瞧，那群侍卫其中一部分皆是一年多前自燕王府护送我南下的那十二个顾长桢的近卫。
　　“你们是什么人？”
　　忽然软软糯糯又故作严厉的稚嫩童音响起，小皇帝不知何时醒了，身后跟着徐桂安静垂首，他穿着一身亵衣站在房门前，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负手傲然而立，王者气度天成。
　　见他这般模样，我不由蹙眉。身为他的嫡母，教导他我自然责无旁贷，立即便拿出为母威仪严厉道：“小黄！孩童便要有孩童模样，你此时的反应应当是害怕惊惶，过来对哀家抱大腿求安抚，逞什么英雄模样。过来，抱住哀家的大腿。”
　　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们之间的高度差距，小屁娃娃脑袋已及我的腰，抱大腿难度比较高，遂又改道：“抱住哀家的腰求安抚。”
　　萧萧抚着发鬓默默扭开脸去。
　　等那小屁娃儿委委屈屈不甘不愿磨蹭过来，我伸手将他揽在身边，方才抬头问道：“为何是你们来前？”
　　哀家通知的是吴王好伐？
　　萧萧道：“皇上安危关乎社稷苍生，吾王担心卫率大举出动会引来他人怀疑，威胁到皇上以及娘娘安危，故而特命我等先行赶来，暗中护送皇上及娘娘前往指定地点与大队汇合。”顿了顿，又道：“公子，稍后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