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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八章 ...


  •   我顺口便爽快道:“来一碗荞面,小二哥。”
      他怔了怔,长指刮了下我的鼻尖,微嗔道:“哪里学来的口气,越发市井气息。”
      前不久有人说我尽是世俗气息,今日他又说我越发市井气息,贫尼一心向佛,偏就无哪个说我有点儿出尘气息。
      我不免沮丧。
      他凝视我的眼神却渐渐深邃,目光若有实质自我面上睃拉过一圈,最终落在我的唇上,如饥似渴般灼热……想来似乎饿得亦十分厉害。
      我便挥挥手,不甚随和道:“随你随你,做甚吃甚便是。”
      最后常琛仍弄了两碗面亲手端上来,想是我方才不曾对他表露出我对乌黑发丝蓦然生出的爱慕之情,他这荞面煮得不大黑。
      我们默默吃面,我与他吃面的姿态诚然大不相同,我是夹起面条放在调羹中,团成一团不露边角,再张嘴含下去,我以为如此吃法比较不失淑女风范。
      再瞧他,不愧皇族出身,吃个面吃得眉眼不动稳如泰山,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再慢条斯理地细嚼慢咽,除了嘴与手,全身其他各处纹丝不动。
      我以为看他吃面诚然无甚乐趣可言。但吃他做的面又十分有滋有味。
      过去初到普云寺,他守了我大半个月,我白日里诵经念佛,他便在灶间忙碌。
      正所谓君子远庖厨,此人却颇有几分掌勺的天赋,初初几日出手的菜便做得皆像模像样,再练得几日诚然色香味俱全。不愧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新时代十全十美标准模范好男人。
      我颇为心疼那样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稳健、白玉雕刻般的手。
      本来这样一双手,天生便是一双不平凡的手,当是掌帅印握虎符杀伐征战,带三尺剑执马缰驰骋沙场,足以掌山河变迁使风云亦为之变幻的这么样不平凡一双的手。然而就是这么样不平凡的一双战将之手,却不是毁于战火,竟然毁于灶火!惊悚!
      想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横刀立马创一番不世功绩,纵然雄姿英发去,马革裹尸还,亦死得其所!壮哉!何能庸庸碌碌洗手作羹汤,在柴米油盐中虚度光阴年华引世人毁谤嗟叹邪?
      我以为他如此做法当真可谓晚节不保。
      为了挽救这一代声名赫赫之战将,尤其为了日后不必餐餐被迫吃得腹涨撑如怀胎,是故那日用膳时我见他白皙手背上数滴被灶间油点灼伤的痕迹,便难掩心疼对他涕零如雨下,“世子本文韬武略,胸怀天下,竟为贫尼躬烹与灶间,苟全与禅院,委实……苦了你了。”
      想似他如此心高气傲之人听到我这般绵里藏针之言势必然要愤愤然拍案而起,不料他非但未被刺激到,反倒长目中波光潋滟一荡,溶溶成了一池春水流转,握住我的双手附身靠近将额头与我相抵,他阖上眼深情款款低声娓旖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情场如战场,为夫如今不求大丈夫立不世之功,但求攻克夫人心中这座壁垒围城,入关中称王,便是求仁得仁……”
      遂又缓缓睁开眼,面带三分笑意七分调侃道:“夫人日夜潜心修炼,今日总算功德圆满,入通于肝,开窍于目,识得为夫这一片欲语还休之忠贞情意,那么……”声调一转,拖了个长音,如一曲古韵忽转至低调式,忽然深情,“可愿开城扫榻相迎,使为夫所志得遂?”
      我嘴角抽搐,欲语还休,他都明目张胆了!
      横目一扫,但见膳房里上百女尼皆放下筷子合掌闭目默念阿弥陀佛,我急忙退开,咳了咳,“用膳、用膳……”
      ……
      贫尼身为出家人,不应贪恋红尘。
      用过早膳,我便欲回寺,那许音昨夜被常琛嫌弃得厉害,我自到了此府中便未再见到她,想是被常琛就地处理掉了,我随口问了她的尸首何在。
      常琛挑挑眉,神情一时神鬼莫测,黑眸深邃不冷不热斜睨着我,“为夫离去不过半月,竟不知夫人已为我定下一门妾室,世言妇人善妒,难为夫人到有如此博大胸襟。”
      他说得云淡风轻,我诚然抹了把汗,感觉阴风阵阵。
      我忙道:“此事我原不当为你做主,只难为她一片深情,贫尼不过暂且应下来,到底成不成还是要看你的意思。”
      常琛面无表情,“夫人既已一口应下,为夫总不好陷夫人于不义。”
      我又抹了把汗,“我佛慈悲,善意的谎言是必须的。”
      他淡淡看了我几眼,我皆坚定不移回视,他这才冰雪消融露出一丝儿笑意,坐在桌边击了下掌。
      门前有侍卫应声领命离去,片刻将人给我领了过来。
      许音顶着一张波澜壮阔的红斑脸,蓬头垢面一溜儿钻进房来,委委屈屈泫然欲泣对着我喊了声,“姐姐……”又偷偷觑常琛,一脸怕怕的样子,估计是昨夜这妖孽做了什么给她吓得不轻。
      我想了想便道:“吃了没?”
      许音楞住。
      “吃了早膳没?”我耐心再问了一便。
      许音把常琛瞥了瞥,默默摇脑袋。
      瞧这可怜的孩子,大约是被关了整整一宿,此时才被放出来罢,脸上那一对黑眼圈十分销魂。
      我甚为体贴道:“那先去吃过了便随我回寺里去罢。”
      常琛忽地伸手将我往怀中一带,长指习惯性的挑了挑我的下巴,看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一副公子哥儿轻佻风流貌,“为夫难得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来见你,夫人不多陪为夫几日?嗯~”
      半个月前你才离开,昨日又来了,难得么?不难得吧?
      “那你随我一道上山罢。”我蹙眉推开他的手,常琛不以为杵,仍揽着我道:“从来便是夫唱妇随,为夫这几日预备游览陪都各处风景名胜,夫人以为如何?”
      我又能说怂么呢?
      好在是贫尼这般沦落成了三陪——陪吃,陪逛,夜里还悲催的要陪睡,的日子并不久,常琛在境阁只住了三日,宗政先生已先后遣来九大侍卫传他的话痛骂世子耽于美色,每日早中晚一次,比用膳都准点准时。
      三日后,常琛终于摆驾而归。
      自此后,他每来金陵便会接我下山去城中那处宅院小住几日给他当三陪,待他离开我又回去山上继续看破红尘出家,我以为我如今这情形一来是绝对非自愿的被迫对不起了佛祖,二来到真越发像是被他金屋藏娇的外室。
      这等窝囊气我自不肯受,最重要的是,当初哀家为保家人委身于他,本就对先帝不住得很了,如今更是沦落得如同外室,你说这叫先帝情何以堪啊!
      是以赶上他又一次过来,我抓住机会发难,他却是一笑,“来仪不急,再给为夫三月时间,到时为夫必然接你回府。”
      我想了想,如今雍王把持朝政,燕王虽然势力坐大,他历来却是重名声的,无出兵的理由暂时应该不会擅动,常琛如今忙于收归江北各处城池兵权改换自己心腹下属将领是在稳固地盘,他所说给他三个月时间,大约是在这三个月内会做出一件事,一件足以与燕王交换与司马氏联姻可接我重返燕王府的事。
      我推测来推测去,排除各种可能,心中大约有些了然。
      雍王在京期间,蔑视幼主妄自托大,本就使朝廷诸多官员不满,我只怕他是要在雍王那里做手脚,煽动那些官员闹出点事儿,让雍王自己先出纰漏,再名正言顺打着勤王或者靖难的旗号,挥军京师。
      可惜的是,他方才在我面前立下如此远大志向,就生了天大的变故,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太平元年,临近深冬的某一日,闻复趁夜潜入我的禅室。
      “小姐,京里头出大事了。”
      “皇上驾崩了。”
      “雍王贪杯,醉酒之际听人谗言冲进皇上寝宫……掐死了小皇帝,后来寝宫里又起了大火,此事瞒都瞒不住,老爷说,只怕他如今骑虎难下会破釜沉舟自立。”
      ……
      殇帝子嗣本就不丰,唯有三个儿子,何惠妃两个,另有贤妃一个。
      早前韩授把持朝政期间,大肆诛杀邓氏一族,何惠妃的大儿子便死得不明不白,何惠妃遂携幺子出逃;后诸王联军入京,九王夺权之间,贤妃的那个儿子被晋王立为新帝,可惜只做得三个月皇帝,太后娘家邓氏一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发动政变,迎接何惠妃回京,奉为太后,立其子为帝,即为现在这个小皇帝。不想只做了半年的皇帝又……先帝啊,你这造的是个讼么孽哟。驾崩不过短短三年,你啷个就绝嗣了哟。
      随后不过半月,即太平元年十二月,雍王果然自立为帝,改元振威,一上台,立即采取大赦天下普免赋税修订律法取消严酷刑法翻几单关注度较高之冤案处置几个臭名昭著之地方贪官等一系列措施以期获得民心,次年,即振威二年二月,集结号称五十万雄狮,出兵征燕。
      听闻此事在朝中引起了巨大分歧。
      一派以丞相为首的认为,帝初登位,人心不稳,连番措施初见成效,仁德之名渐闻于民间,当再做举措使臣民归心,再据守二关,自可徐徐图之。不可妄动干戈,言行相驳,以厌民心。
      一派以韩授为代表的则认为,诸王逐鹿之心为当今国政大患,应集结全部兵力速战速决,一举攻破兵力最强声势最大之燕王,只要除此大患之中首患,其余诸藩国自当望风而降,帝位可稳固矣。
      这两派说白了一个是保守派,一个是激进派,就好像为医者对症下药,保守派主张有病慢慢治,注重调理,激进派则是想下猛药,一剂就根治;保守派担心若大举出兵,京畿空虚乃一大忧患;激进派则担心若不速战速决一举灭燕,等诸王缓过来只怕会再来一次联盟。
      结果是雍王比较看得起韩授。
      遂,出兵征燕。
      随后半年有余,常琛皆未再来金陵,偶会传信与我说些不着边际的琐事,绝口不提战事。我则回他几句佛偈,劝常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对于双方战况我不大清楚,只知河北一带乱火连天、赤地千里,我佛慈悲,贫尼深为悲痛。
      而在此两虎相争之时候,其他诸藩王不可能无所动作。
      北方诸王大多于当年联军进京后的九王乱京时死得七七八八,常琛自大破韩授晋阳军后兵力大增,诸王世子在随后的一年多来陆陆续续向其靠拢,可以说燕王俨然已成江北地区主脑。然而江南地区形势尚且无任何改变,眼下这般大好形势,诸王均开始按耐不住,最先跳出来的是湘王,发檄文以讨伐窃贼为名沿途抢地盘扩充实力,所过州府有不降者则杀无赦,结果在顺庆踢上了铁板,对方是死守不降,他是久攻不下,遂成了僵局。随后周王见吴王始终不动,坐不住了,结果方才到安庆就被守城官军杀了个落花流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管雍王杀帝夺位之事是否属实,到底位居庙堂已登帝位,与这些趁火打劫的藩王比可算做正统,忠心臣子自然不会轻易投臣,落不忠不义之骂名于世,况且城中还有老百姓,一方父母官难道不该守护自己的百姓。
      诸藩王连番受挫,于是,纷纷向南方最大的那匹马靠拢,准备请马王出山来个万马奔腾,偏吴王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始终不动声色。甚至开始闭门谢客,研究周易去了。
      我爹的意思是,这个时候,当给他送份大礼去了。
      时间回到振威二年一月十五。
      恰逢上元节,常琛除夕夜踏月而来陪我守了岁,并且说了一番绵绵情话,大体是:去年为夫未能回府陪你守岁,今年为夫特来相陪,往后年年为夫皆会陪在你身边,年复一年,直至白首……云云云云。第二日东方既白便匆匆起身离去,想是自雍王登基燕王亦有些先见之明晓得雍王约莫要对付自己,正马不停蹄准备接招,忙得不课开交。随后上元节常琛自不会再来。
      只因他说山中寺院清冷,叫我过完年再回寺,我亦觉得可以接受,便一直住在金陵城中。
      元宵夜,许音师太兴致勃勃拉了贫尼出府逛灯会,金陵城因未被战火波及,依然一片繁华太平,四处盛张灯炬,满目火树银花,元宵灯会上人山人海,笙歌欢腾。
      常琛留下的一干护卫形影不离跟在我身后,走到哪里都挤开一大圈人来,惹得人频频注目,贫尼觉得厌烦,叫他们远远跟在后面保持三十丈的距离,别扫了本师太的雅兴。
      许音不知被哪处的稀奇玩意吸引去了注意力,走着走着便不见了踪影,我不理她继续在人群中走走看看,一个脸带昆仑奴面谱的小孩了追上来,“恶妇,恶妇,你钱袋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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