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归期何处（3） ...
-
人的记忆可以精准到什么程度？郭凝看着眼前的人与周围的场景，觉得一切都似有因果轮回，头脑中仿佛有被安置在深处的小按钮被轻巧按下，周遭一切与四年前微妙重合，竟然分毫不差。
——“我想你还是离开他吧。”
——“离开他对你们都有好处。”
——“你们不能在一起。”
四年前几乎所有人都这样对她说。善意的，恶意的，没想到四年后依然没有改变。
郭凝看着对面坐在沙发上的程辙严肃的脸，想着从前听过的那些话，突然不合时宜地笑出声，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像她和叶烬阳这样不受人祝福的情侣，仿佛在一起就是罪大恶极，要所有人都要把他们拆散了才算了事。
但是爱情是两个人的事，真不明白为什么人们都喜欢通过干涉别人，来表达自己的关心？
“我说不可能。”郭凝转身去客厅的小吧台上给自己倒了杯水，缓缓地踱回来在程辙的另一面坐下，杯中温水的热度熨帖着掌心，让人有种有所依傍的安全感，慢慢地眼神也开始变得坚定起来，几丝甜蜜的笑容不自觉地泛上唇边，“我们说好今天要去结婚。”
“结婚？”程辙像是理解不了自己一番说辞之后郭凝仍没有反应的表现，看着对面脸上带笑若无其事小口小口啜着白水的温吞女人像是看一个怪物，一向从容的脸色几度变幻到最终终于平静下来，交叠双腿换了个更舒展的姿势，程辙嘴角翘了翘，眸色深沉的眼底已经染上几分嘲讽，“你和从前相比有很大改变。”
“谢谢。”郭凝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指甲轻轻刮蹭着水边边缘，满意地看着自己制造出的刺耳声音成功惹出对面男人脸上的不满，挑了挑眉，“他不是有话要你转达？他人呢？”
“不知道我能不能猜一下你和从前不一样的原因？”程辙对郭凝的问题避而不答，忽略掉郭凝手上指甲与玻璃摩擦而出的尖锐声响，不动声色身体前倾盯住自一开始就故意与他挑衅的她的眼睛，面皮动了动，慢慢变换出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我知道，有个女人叫莫小苏。”
“......”
不是没有设想过今天的情景，毕竟程辙他们这一票人手眼通天，想要彻查她的身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能挨到今天，她觉得这已经是十足庆幸。
可是真的走到这一步，还是觉得很难堪。
被人拆穿的感觉好像就是这样吧，像是置身于天寒地冻之间，身上唯一用来傍身取暖的布料被撕扯干净，布料底下是裸露的被冻成暗红色的皮肤与血痂，连着下面腐烂的骨肉，暴露在空气中时，还散发着难闻的，腐臭的气息。它们都是自己曾经想深深隐藏的，丑陋的秘密。
有些事你不想说并不代表别人不会提起。
郭凝攥紧了手中的玻璃杯努力稳定心神，指尖因为过度的用力而变得青白，杯中的水不知何时已经变凉，握在手心都仿佛透着森森凉气，心思百转千回，已经暗中拟定下了最恰当的说辞，“她是我的同事。”
冷静过头或许就更贴近冷酷，明明昨天还刚刚通过电话，电话里语气与言辞都悲伤得好像“虽然我不能原谅你但你依然是我此生最后一个朋友”这样，今天面对别人的质疑时就能冷着眉眼说出“我们只是同事”这样事不关己的话。
程辙淡淡地“哦”了一声，眼睛瞄过僵直着脊背表情如临大敌的郭凝，倏尔一笑，扶着沙发扶手活动着手脚站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你有一个很厉害的同事。”
“厉害”两个字上，咬词格外清晰。
“我要走了，不必送。”话已说完，继续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程辙一手扣着自己的西装扣子，将刚才坐皱的衣摆抻平，歪过头打量了还纹丝不动坐在沙发上的郭凝一眼，待发现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要送他的意思之后无所谓地翘了翘唇角，“如无意外的话，烬阳的妈妈一定会在这几日找你，嗯，谈一谈。他要我告诉你，不要理她，一切等他回来再处理。”
同样的句子人们可以通过某些字音的音调变化与断句位置来改变自己想要表达的感情的含义，比如说现在，明明是一句好心劝告，郭凝却偏偏听出了看好戏的味道，她端坐在沙发上，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摆摆手表示你可以走了。
“不过我个人认为躲避解决不了问题。”程辙对郭凝的生冷态度视而不见，反而在临出门前又转过头好心提醒，“你应该不会认为，我知道的事情烬阳会不知道对不对。”
郭凝站在门口一直保持着淡定笑容看着程辙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晃了晃身子扶住门框，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干，这个人真是狠心，明明知情，却一直到离开，都不肯把叶烬阳的消息泄露给她分毫，仿佛偏要看她焦躁的样子他才开心。
缓缓地吁出一口气，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再一次拨出了叶烬阳的号码，依然是不出所料的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是个很奇怪的模式，如果你不想接听某个人的电话完全可以直接挂断，再决绝一点可以把她拉入黑名单，如果你没有听到某个人的电话......假若她接连拨打你的电话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还没有听到，那几乎只能把这一切都归入不可抗力所导致的缘故。
“你所拨打的电话现在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机械的女声还在耳边变换着语种来回重复，郭凝拧着眉头回想刚才程辙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像是悬浮在脑中断断续续地模糊又清晰，她像是隐约明白了什么，可是其中最核心的含义又无法准确抓取，如果叶烬阳知道了一切，又拖延着不来见她，那代表什么呢？
冬天的寒气深重，站在门口就能感到不知是哪里溜进来的缕缕寒风，阴冷入骨。因为只穿着单薄的线衣，郭凝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双手像是在冰水里浸过，十指冰凉，而心口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大洞，凛冽的寒风不受阻拦地倒灌进去，猎猎地还带着空洞的回音。
沉思了半饷，终于又拨通另一个号码，郭凝听到自己声音暗哑，随着电波轻微的声响，一同飘散在冬日稀薄的清晨中：
“是我。”
“你有空吗？我们谈一谈。”
****
叶宅。
“我要你做的事安排好了么？”叶烬阳懒懒地坐在书桌前支着手肘翻看着从前的旧照片，这些被覆在薄膜下集结成册的单薄的长方形纸张上面承载的是时光的句点，亲眼再回首看着自己一点点的成长与蜕变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那一年他还是幼童，那一年他恰逢年少。
“嗯，我办事你放心。”红衣小人已经达到最后一关，大boss的血槽一点点下降只剩一层血皮，摇摇欲坠着正要倒下，程澈趴在床上埋头摆弄PSP，听到叶烬阳的声音帅气地抬头甩了甩头发扬起了笑容，翻了个身把手里的PSP丢到一边平躺下，两手枕到头下望着天花板上纵然白昼也依然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上面晶莹剔透的花瓣，不一会儿又歪头去看坐在桌前的人，“没想到你还是个宅男，那几本老照片你翻了一下午了，也不嫌烦。”
叶烬阳的手指正停在一张年轻的脸上，那时正是高考结束，他和郭凝宋子谦几个背着一个背包就能走过大半个中国，照片上一张张脸都被阳光与汗水涂抹得闪闪发亮，折射出的健康而年轻的光彩让人不禁感慨好时光一去不再有。
指肚反复摩挲，眼底是深切的眷恋，“你这种未成年少男不会理解的。”
程澈正跳起来欲狡辩自己不是未成年，一旁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打了个滚滚到一边捞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后程澈立马切换成女友模式，对着那头不知是“梅梅”还是“美美”的女人无节操的卖萌，几个回合成功骗得让女友相信自己确实在美帝谈生意之后，程澈长舒一口气挂断电话，得意洋洋地对着叶烬阳摆了一个胜利的手势，顺便不忘感慨，“女人啊，你的名字叫愚蠢。”
“现在正在谈关于扩展北美业务的生意？你能不能更假一些？”合上手中的相册，叶烬阳顺手把椅子上的抱枕向四肢舒展在床上一脸得色的程澈脸上砸去，“你都在这混了一下午了为什么还不滚？”
程澈除了祸害良家妇女之外几乎一无是处，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其神乎其神的电脑技能，程澈高中时就会用自己编写的语音小软件蒙骗给他打电话或者语聊的家人，大学毕业后被程辙丢进叶烬阳的公司技术部美其名曰锻炼，厚望在身，总期盼着他有朝一日能成龙成风，可程小少一天的生活，说起来着实让人汗颜。
程澈从不认为高智商好技术荒废不用就等同于浪费，上班时不务正业最喜欢精神分裂先扮演黑客去攻击公司里漂亮妹妹的电脑再在一众人等无能为力的时候横空出世英雄救美，下班时再开着哥哥给他买的骚包的跑车变身年轻有为的富二代四处勾引女人，力图把生活的每一个分秒都涂抹上香艳的味道一直是程澈的生活目标。
所以程小少在叶烬阳的公司蹲了三年，还是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小程序员，偏偏就有大票的不明真相的少女们妇女们认定了他是什么了不起的社会精英，是以前仆后继最后英勇就义的无知女性大有人在，还以着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姿态源源不断地把前浪们拍死到了沙滩上。
而此刻仅以色诱女性为人生目标的程澈把刚才叶烬阳丢过来的抱枕甩到一边，躺在床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眯起眼睛，一副赖在这里不想走的架势，又伸着食指在叶烬阳面前晃来晃去，“这你就不知道了，就算我说我现在正在白宫和奥巴马共进晚餐，她也会相信的。”
“少年啊，你的名字叫无耻。”叶烬阳打开笔电把上午还未看的文件处理完，留给自我感觉良好的程澈一个无语的背影。
“哥，你不懂。”程澈眼珠转了转，翻身从床上跃起凑到叶烬阳面前，“女人这种生物就像字符串，只要你按照一定的规则编写就会发现只要没有太大的bug她都会按照你预想的方向运行的。”
“......”
“所以说，欺骗美美只是修正程序的一种手段。手段不重要，能运行到最后的结果才最重要。”
“无理取闹。”利落地把最后一点扫尾工作做好，叶烬阳面无表情给程澈的言论下定论。
“欺骗也是一种情调，你真没情调。”程澈切了一声捡起刚才被丢到一边的PSP继续埋头苦战，一副不想再和你多说的样子。
叶烬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单手揉捏着眉心，拿起手机看着上面一连串的未接来电，有很多均是来自于同一个号码，几条短信安静地摞放在收信箱里，最上面一行显示的时间是昨晚。
她说过，听说结婚很便宜，我请你。她说，我到家了，你在哪儿呢。她说，今天我在家等你，我们一起出发。
今天是约定好结婚的日子呢。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归期何处（3）
，还差 